我所謂的初戀僅僅和蓉這個名字有關(guān)。當時我也不知道這就是初戀。這個通俗且容易重復(fù)的名字對于我代表著什么，除了那么一位具體生動的人物之外，還概括了一小段心靈成長的過程�？傊矣涀×怂�，并且念念不忘，等到我懂得了什么叫做愛情的時候，就把她當作初戀的對象來看待�？梢娺@個名字對我一生的重要程度。
蓉是我高中時代班上的女孩。那時候我是個容易自卑的男孩，蓉的光芒常常使我抬不起眼睛。我一向是在遠處不易察覺地端詳她的，我很希望這是一幅畫，可以隨身攜帶，隨時打開。偏偏她是極活潑的，像浪花一樣，我很有耐性地保守著秘密，生怕自己的心情被打濕。這為我憂郁、內(nèi)向的青春埋下了伏筆。
蓉的課桌在我的側(cè)后方，我上課時充分運用了自己的余光，影影綽綽地感應(yīng)到她在那兒掀動書本，或埋頭抄筆記。心里便很安詳，像置身于幸福的氛圍之中，一根針落在水泥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偶爾，臆想到她有一縷視線不輕不重地在我肩頭，便下意識地坐直了腰桿，深沉、莊重，盡可能體現(xiàn)出精神上的最佳狀態(tài)�？傊且环蓦鼥V、混沌的情感在心中巖漿般洶涌著，我反倒顯得是被動的了。初戀的美麗就在這里。在于你無法駕馭它。
一切開始于一個平淡的晚上，我在家中臺燈下做枯燥的作業(yè)，為試用新買的鋼筆，便在一張白紙上亂畫。我出乎自己意料地寫下了蓉的名字。那一瞬間我被冥冥之中的安排驚呆了。老早看過一本雜志上的心理測驗，說大多數(shù)人在試新筆時，總是無意中寫自己的名字，可我卻寫了另一個人的。而且是一個在此之前我覺得毫無聯(lián)系的名字。我覺得周圍或內(nèi)心深處發(fā)生了一點什么。從第二天早晨開始，我真正地注意蓉了。她坐在我的側(cè)后方，她喜歡穿一件天藍的毛線衣;她桌上的課本像帆一樣支起，她伏讀的姿態(tài)自然、隨意，似乎對一切都無從察覺，構(gòu)成一個和任何人無關(guān)的世界。然而正是這個世界喚起我的好奇，帶著新鮮的感覺想多看幾眼。
母校座落在梅園新村附近，門前是一條花樹夾道的馬路，放學(xué)的時候，蓉總和一位叫薇的女生結(jié)伴同行。我習(xí)慣于放慢腳步，遠遠地跟在后面，注視著她們的背影像兩只快樂的舢板在人海里時隱時現(xiàn)，并且想像她們在談?wù)撛鯓拥脑掝}，蓉的披肩長發(fā)如夜色般籠罩在我心頭。端詳其背影比直接跟她打照面更使我放松，給笨拙羞澀的我留下了想像的余地。我想像著多年后跟她并肩走在大街上的情景，路畔的商店、建筑一定和此刻一樣真實完好。我的青春有一半生活在幻想之中，這激發(fā)了對未來的憧憬，我自己給自己制造了太多的歡樂……蓉家住離校址不遠的五芳里，一次放學(xué)，某個去過她家的同伴指著那幢青灰色的小樓，說二層有陽臺的那個房間就是蓉家。他是無意中說的，我卻記住了。每每路過時忍不住仰面望著那扇養(yǎng)好幾盆紅月季的窗口，設(shè)想蓉正在里面做什么，以及房間的擺設(shè)。畢業(yè)后我鼓足勇氣去找過蓉一次，蓉禮貌地把我讓進門時我驚訝了，家具布置得確實和我想像的差不多，我不知道究竟可能是誰影響了誰。
說來說去，還沒較多地講述蓉本人呢。蓉當時在學(xué)校里是引人注目的，經(jīng)常有高年級的同學(xué)給她寫信。做完廣播操大家散場，蓉看見傳達室門外的黑板上寫有她的名字，就有點拘謹?shù)剡M去取信。班上的女生議論：“信封上肯定寫著‘內(nèi)詳’。”這一度引發(fā)著我的嫉妒和恐懼。我想我如果再不幫助蓉愛上我的話，她恐怕就會投靠其他的男孩了。于是我反復(fù)辨別著蓉對我的態(tài)度，擦肩而過時她的眼神似乎蘊含著一點什么——它們曾給我?guī)磉^一整天的興奮與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