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日的夢的雜文隨筆

4月1日的夢的雜文隨筆

　　她飛越了半個地球來參加同學(xué)的婚禮。

　　海邊的婚禮總是動人，人們面對著遼闊的自然，很容易相信以后的生活都會開闊又清透。酒店坐落在地中海邊，她穿著人字拖走在海邊，避開潮水沾濕過的沙子。海水沖走了沙灘上畫過的多少的心，而人們是否每一步都踩在別人曾經(jīng)許下的諾言上。很多人坐在沙灘上涂著防曬霜，大片裸露的皮膚被曬得黝黑，一個人講起笑話，周圍的人便笑作一團(tuán)。她沉默地從旁走過，緊張得聳起肩膀。她眼神掃過年輕緊致的胴體，也目睹滿身雀斑的身體，可她無法與任何一個人共情。她還是沒有學(xué)會享樂，在歡樂與陽光的人們中間總是緊繃得格格不入。

　　她總是意識到自己的不同。她在每一個社會，每一個群體中都感覺自己是一個他者，既不屬于大海也不屬于沙灘。她記得大學(xué)時讀書時讀到文學(xué)史上從后現(xiàn)代開始關(guān)注他者，可這樣的`關(guān)注遙不可及，因為他者恰恰是因為在生活中的邊緣化而成其為他者。

　　她總是夢見西西里島，事實上只要夢見了海水，她就相信自己在西西里島上。不過她唯一去過的海島是鼓浪嶼，而和她同去鼓浪嶼的男友已經(jīng)在五年前分手。分手那天最后一次擁抱后兩人便再也沒有見過面，偶爾從朋友那里聽到彼此的動態(tài)。兩人倒不是有什么血海深仇，倘若有仇恐怕反而容易被命運(yùn)牽到一起。普通的人們往往都是無愛無恨地散了，偶爾想起來一個影影綽綽的幻象，倒覺得見也罷不見也罷。

　　這場婚禮規(guī)模極小，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為了別人的婚禮在狹窄憋悶的機(jī)艙里蜷縮二十個小時，還要自理費(fèi)用。但她知道新娘新郎一向不太在意別人怎么想，這么多年我行我素，倒也在夾縫中活得自在。她并不知道誰會來，也不曾過問，為著和他們倆的交情也為了夢里反復(fù)出現(xiàn)的西西里島而毅然決然地請了一周假。

　　她在轉(zhuǎn)頭準(zhǔn)備走回酒店等待婚禮開始時看到他還是吃了一驚。他這么多年也不曾有太多變化，還是像那個莽撞的少年，有一點(diǎn)點(diǎn)胡茬，頭發(fā)柔軟并有些散亂。他們在一起之前她曾夢到過他，夢見他在夕陽下朝著地平線跑去，然后逐漸消失，只有似海鷗一樣撲扇的頭發(fā)久久徘徊在遠(yuǎn)方，然后飛走。這個夢長久地在她心中盤旋，從此她開始喜歡飛鳥，喜歡它們那種美而不得被擁有的象征。

　　他們互相打了個招呼，禮貌地問候了彼此的家人朋友工作近況。這斷裂帶五年好像把在一起的三年完全覆蓋過去了，曾經(jīng)兩人的邊界已經(jīng)不可以延續(xù)至今，新的邊界又不曾建立，兩個人彼此了解又裝作陌生。

　　時間已近婚禮的開始，他們肩并肩走回酒店里他的房間等待，她側(cè)過臉看了看陽光下他的側(cè)臉，然后掃過他的喉結(jié)，頸窩，襯衣和短褲。他的四肢有不過于明顯的肌肉，膚色比一般人深，但在陽光下顯得光亮，像一匹健康的馬。她忍不住把頭轉(zhuǎn)到另一邊笑了一下。

　　在明晃晃的陽光下曬了太久，走進(jìn)酒店里時她滿眼都是綠色，看見床便坐了下去。房間里有一股古龍水的味道，她才仿佛用鼻子把過去的那個散發(fā)著洗衣粉味道的人和眼前的這個人區(qū)分開。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并且習(xí)慣性地用手捂了一下嘴。他說：“你比以前更自信了，知道你現(xiàn)在過得很好，我真心為你高興�！�

　　她笑了：“你這語氣真像班主任，不過我也很為你高興�！�

　　她背上的肌肉開始抽痛，長期伏案給年輕人們留下了隱形的紋身，旁人看不見，自己卻每時每刻都體會到這種疼痛，天長地久、難以抹除。

　　她說：“我最近背常常疼，能在你這里稍微躺一下么？”

　　“當(dāng)然了，不過.......看來你身體還是不太好�！�

　　“對�！彼�倒了下去，疼痛的肌肉有些發(fā)麻，然后疼痛再逐漸散去。白色的床單有些粗糙，每一條纖維的存在感都很強(qiáng)。她看見斜上方的他像她一樣躺在了她旁邊。他的呼吸聲還是同少年時一樣重，總是像一頭疲憊的動物。人們常常談起困獸之斗，可羅馬斗獸場里的奴隸被剝奪了使用工具的特權(quán)以后，往往斗不過野獸。

　　他們一時沒有說話，窗外海鷗在鳴叫。她厭憎這種沉默，又不想做那個打破沉默的人。這一個沉默的瞬間讓她想到七年前的鼓浪嶼，那時候悶熱潮濕，他們在離旅店很遠(yuǎn)的水果店里一時興起買了一個大西瓜，卻因為沉重而在路上互相責(zé)怪，然后疲累地沉默了一晚。她記得那種喘不過氣來的煩悶，卻想不起來那只西瓜究竟甜不甜。她很久不去回憶往事了。

　　可他忽然轉(zhuǎn)頭問她：“你知道我當(dāng)時為什么離開么？”

　　她愣住，覺得躺得不自在，雙腿發(fā)麻。她不去看他的眼睛：“離開就離開了，哪里有什么為什么�！笨墒切睦锇脨�，好像回到學(xué)生生涯，被老師抽查問題回答不上來。

　　她又想起來鼓浪嶼的嘈雜和炎熱。耳邊的濤聲連著記憶里的濤聲。他們在船上晃晃蕩蕩，他盤腿坐著，她有時把頭靠在他腿上。那時候他們既沒想過會永遠(yuǎn)在一起，也沒想過某一天離去后再不相見。日光明晃晃地照著她的眼睛，于是她聽不清濤聲之下他說的話。在重復(fù)了第三遍以后他終于咬緊了嘴唇。沉默是一場角力，互相拉扯，直到有一天連結(jié)斷裂，然后兩個人隨著慣性越走越遠(yuǎn)。

　　他起身走到了陽臺上，她也起身坐在床邊。她不知道他臉上是不是帶著失望，她想她畢竟也不算是太重要的人，這讓她有些寬慰又有些失落。她總是這樣，即使是自己的生活，她也這樣旁觀，不問為什么，不想有沒有如果。

　　他背對著她說了什么，可海風(fēng)刮過，她聽不清楚。

　　她總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卻享受著一場扮演神秘的游戲，提供問題卻對答案閉口不提。她本來已經(jīng)在生活中明白了這世上沒有唯一答案，卻被這個觸手可及的問題和虛無飄渺的答案激怒了。

　　她站起來，向門口走去，關(guān)門的時候她看見他的頭發(fā)在風(fēng)里扇動，像一只預(yù)備飛走的海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