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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高適《燕歌行》賞析

        發(fā)布時間:2017-10-25 編輯:互聯(lián)網(wǎng) 手機版

        開元二十六年,客有從御史大夫張公出塞而還者,作《燕歌行》以示適,感征戍之事,因而和焉。

          漢家煙塵在東北, 漢將辭家破殘賊。

          男兒本自重橫行, 天子非常賜顏色。

          摐金伐鼓下榆關(guān), 旌旆逶迤碣石間。

          校尉羽書飛瀚海, 單于獵火照狼山。

          山川蕭條極邊土, 胡騎憑陵雜風(fēng)雨。

          戰(zhàn)士軍前半死生, 美人帳下猶歌舞!

          大漠窮秋塞草腓, 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當(dāng)恩遇恒輕敵, 力盡關(guān)山未解圍。

          鐵衣遠戍辛勤久, 玉箸應(yīng)啼別離后。

          少婦城南欲斷腸, 征人薊北空回首。

          邊庭飄飖那可度, 絕域蒼茫更何有!

          殺氣三時作陣云, 寒聲一夜傳刁斗。

          相看白刃血紛紛, 死節(jié)從來豈顧勛?

          君不見沙場征戰(zhàn)苦,至今猶憶李將軍!

          《燕歌行》不僅是高適的“第一大篇”(近人趙熙評語),而且是整個唐代邊塞詩中的杰作,千古傳誦,良非偶然。

          開元十五年(727),高適曾北上薊門。二十年,信安王李禕征討奚、契丹,他又北去幽燕,希望到信安王幕府效力,未能如愿:“豈無安邊書,諸將已承恩。惆悵孫吳事,歸來獨閉門”(《薊中作》)。可見他對東北邊塞軍事,下過一番研究工夫。開元二十一年后,幽州節(jié)度使張守珪經(jīng)略邊事,初有戰(zhàn)功。但二十四年,張讓平盧討擊使安祿山討奚、契丹,“祿山恃勇輕進,為虜所敗”(《資治通鑒》卷二百十五)。二十六年,幽州將趙堪、白真陀羅矯張守珪之命,逼迫平盧軍使烏知義出兵攻奚、契丹,先勝后敗。“守珪隱其狀,而妄奏克獲之功”(《舊唐書張守珪傳》)。高適對開元二十四年以后的兩次戰(zhàn)敗,感慨很深,因?qū)懘似?/p>

          詩的主旨是譴責(zé)在皇帝鼓勵下的將領(lǐng)驕傲輕敵,荒淫失職,造成戰(zhàn)爭失敗,使廣大兵士受到極大的痛苦和犧牲。詩人寫的是邊塞戰(zhàn)爭,但重點不在于民族矛盾,而是同情廣大兵士,諷刺和憤恨不恤兵士的將軍。

          全詩以非常濃縮的筆墨,寫了一個戰(zhàn)役的全過程:第一段八句寫出師,第二段八句寫戰(zhàn)敗,第三段八句寫被圍,第四段四句寫死斗的結(jié)局。各段之間,脈理綿密。

          詩的發(fā)端兩句便指明了戰(zhàn)爭的方位和性質(zhì),見得是指陳時事,有感而發(fā)!澳袃罕咀灾貦M行,天子非常賜顏色”,貌似揄揚漢將去國時的威武榮耀,實則已隱含譏諷,預(yù)伏不文。樊噲在呂后面前說:“臣愿得十萬眾,橫行匈奴中”,季布便斥責(zé)他當(dāng)面欺君該斬。(見《史記季布傳》)所以,這“橫行”的由來,就意味著恃勇輕敵。唐汝詢說:“言煙塵在東北,原非犯我內(nèi)地,漢將所破特余寇耳。蓋此輩本重橫行,天子乃厚加禮貌,能不生邊釁乎?”(《唐詩解》卷十六)這樣理解是正確的。緊接著描寫行軍:“摐金伐鼓下榆關(guān),旌旆逶迤碣石間!蓖高^這金鼓震天、大搖大擺前進的場面,可以揣知將軍臨戰(zhàn)前不可一世的驕態(tài),也為下文反襯。戰(zhàn)端一啟,“校尉羽書飛瀚!,一個“飛”字警告了軍情危急:“單于獵火照狼山”,猶如“看明王宵獵,騎火一川明,笳鼓悲鳴,遣人驚!”(張孝祥《六州歌頭》)不意“殘賊”乃有如此威勢。從辭家去國到榆關(guān)、碣石,更到瀚海、狼山,八句詩概括了出征的歷程,逐步推進,氣氛也從寬緩漸入緊張。

          第二段寫戰(zhàn)斗危急而失利。落筆便是“山川蕭條極邊土”,展現(xiàn)開闊而無險可憑的地帶,帶出一片肅殺的氣氛!昂T”迅急剽悍,象狂風(fēng)暴雨,卷地而來。漢軍奮力迎敵,殺得昏天黑地,不辨死生。然而,就在此時此刻,那些將軍們卻遠離陣地尋歡作樂:“美人帳下猶歌舞!”這樣嚴酷的事實對比,有力地揭露了漢軍中將軍和兵士的矛盾,暗示了必敗的原因。所以緊接著就寫力竭兵稀,重圍難解,孤城落日,衰草連天,有著鮮明的邊塞特點的陰慘景色,烘托出殘兵敗卒心境的凄涼!吧懋(dāng)恩遇恒輕敵,力盡關(guān)山未解圍”。回應(yīng)上文,漢將“橫行”的豪氣業(yè)已灰飛煙滅,他的罪責(zé)也確定無疑了。

          第三段寫士兵的痛苦,實是對漢將更深的譴責(zé)。應(yīng)該看到,這里并不是游離戰(zhàn)爭進程的泛寫,而是處在被圍困的險境中的士兵心情的寫照!拌F衣遠戍辛勤久”以下三聯(lián),一句征夫,一句征夫懸念中的思婦,錯綜相對,離別之苦,逐步加深。城南少婦,日夜悲愁,但是“邊庭飄飖那可度?”薊北征人,徒然回首,畢竟“絕域蒼茫更何有!”相去萬里,永無見期,“人生到此,天道寧論!”更那堪白天所見,只是“殺氣三時作陣云”;晚上所聞,惟有“寒聲一夜傳刁斗”,如此危急的絕境,真是死在眉睫之間,不由人不想到把他們推到這絕境的究竟是誰呢?這是深化主題的不可缺少的一段。

          最后四句總束全篇,淋漓悲壯,感慨無窮。“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jié)從來豈顧勛”,最后士兵們與敵人短兵相接,浴血奮戰(zhàn),那種視死如歸的精神,豈是為了取得個人的功勛!他們是何等質(zhì)樸、善良,何等勇敢,然而又是何等可悲呵!

          詩人的感情包含著悲憫和禮贊,而“豈顧勛”則是有力地譏刺了輕開邊釁,冒進貪功的漢將。最末二句,詩人深為感慨道:“君不見沙場征戰(zhàn)苦,至今猶憶李將軍!”八九百年前威鎮(zhèn)北邊的飛將軍李廣,處處愛護士卒,使士卒“咸樂為之死”。這與那些驕橫的將軍形成多么鮮明的對比。詩人提出李將軍,意義尤為深廣。從漢到唐,悠悠千載,邊塞戰(zhàn)爭何計其數(shù),驅(qū)士兵如雞犬的將帥數(shù)不勝數(shù),備歷艱苦而埋尸異域的士兵,更何止千千萬萬!可是,千百年來只有一個李廣,怎不教人苦苦地追念他呢?杜甫贊美高適、岑參的詩:“意愜關(guān)飛動,篇終接混茫!保ā都母呤咕、岑長史三十韻》)此詩以李廣終篇,意境更為雄渾而深遠。

          全詩氣勢暢達,筆力矯健,經(jīng)過慘淡經(jīng)營而至于渾化無跡。氣氛悲壯淋漓,主意深刻含蓄!吧酱ㄊ挆l極邊土,胡騎憑陵雜風(fēng)雨”,“大漠窮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詩人著意暗示和渲染悲劇的場面,以凄涼的慘狀,揭露好大喜功的將軍們的罪責(zé)。尤可注意的是,詩人在激烈的戰(zhàn)爭進程中,描寫了士兵們復(fù)雜變化的內(nèi)心活動,凄惻動人,深化了主題。全詩處處隱伏著鮮明的對比。從貫串全篇的描寫來看,士兵的效命死節(jié)與漢將的怙寵貪功,士兵辛苦久戰(zhàn)、室家分離與漢將臨戰(zhàn)失職,縱情聲色,都是鮮明的對比。而結(jié)尾提出李廣,則又是古今對比。全篇“戰(zhàn)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二句最為沈至”(《唐宋詩舉要》引吳汝綸評語),這種對比,矛頭所指十分明顯,因而大大加強了諷刺的力量。

          《燕歌行》是唐人七言歌行中運用律句很典型的一篇。全詩用韻依次為入聲“職”部、平聲“刪”部、上聲“麌”部、平聲“微”部、上聲“有”部、平聲“文”部,恰好是平仄相間,抑揚有節(jié)。除結(jié)尾兩句外,押平韻的句子,對偶句自不待言,非對偶句也符合律句的平仄,如“摐金伐鼓下榆關(guān),旌旆逶迤礙石間”;押仄韻的句子,對偶的上下句平仄相對也是很嚴整的,如“殺氣三時作陣云,寒聲一夜傳刁斗!边@樣的音調(diào)之美,正是“金戈鐵馬之聲,有玉磐鳴球之節(jié)”(《唐風(fēng)定》卷九邢昉評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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