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學(xué)生隨筆本上的一篇文章,看完之后我給她回了一封信,最后一封是她寫在隨筆本上的回信。
(一)
又是一期《桂蕾》,還帶著油墨味,班長吆喝著發(fā)了下來。在上面居然有自己的文章,那是我所厭惡鄙視的考場文,假,只為博得閱卷老師的青睞,以及那嬌艷的高分、眾人的羨慕……
她不同,她的考場文風(fēng)格如常,秀麗如她,卻僅比我差一分。
她說:哎,×××你寫得好好噢!就朝他走去。你看這本書上的××,寫得那么差卻被選上!你完全有資格的!
我承認,我的文章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優(yōu)美的意境,但畢竟也不差,難道不對嗎?至少我懂得抓住閱卷老師的心,不冒險寫深沉的文章,而寫中心明確的文章。她說的話完全像是在諷刺我,根本得不到58分,而她才應(yīng)得更高的分。
說實話,當(dāng)時我真的很不開心,既而心酸:是看不起我么?再怎么不喜歡也不能當(dāng)著我的面說。∥宜龅呐,就可以用一聲瞧不起的笑一筆帶過嗎?
胡老,不是我要跟她比,只是我覺得為什么我就永遠得不到肯定?所有的老師一想到“好學(xué)生”,為什么首先跳出的是她的名字?為什么我就永遠只能在后面作陪襯,扮演默默無聞的角色呢?
夸張一點講,是不是她永遠是閃著光環(huán)的公主,而我永遠是丑小鴨?永遠穿著布衣、灰頭土臉,一旦穿上華麗的禮服就成了極不協(xié)調(diào)的小丑?
此時,我真想撲在我媽的懷里大哭一場。都說我能干、懂事,誰又知道一個12歲女孩葬在心中的苦與淚?所有的東西都是自理,我真的不想一個人扛,我真想逃避這世界。
立定跳遠我再努力也跳不過她,跑步也跑不過她,坐位體前屈比她少幾厘米。體育,我似乎注定無法贏她。我怕與她正面競爭,因為我怕大多數(shù)人站在她的身后。
我不止一次向媽媽說,我實在是太累了、太辛苦了。我?guī)缀鯂L不到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受。媽媽對我說:無論世人是否將你贊揚,我一直將你捧在手心。
淚如雨下……
正文的旁邊,寫著這樣三行字:“我真的有著別人一輩子都無法明白的苦楚,那真是如杜小康的孤獨之旅一般。孤獨、辛酸!薄 八懔怂懔耍,現(xiàn)在看此文就后悔了。你看下一篇嘛(這幾個字劃掉了)。罷了罷了,抑或,這就是成長--沖動之后又十分理智。” “胡老,真的,支支招,我真的快垮了!
這個女孩來自西昌,是學(xué)校里的全托管學(xué)生。別的孩子周末可以回家,而全托管的學(xué)生只有在打假時回去一次。有的父母一個月可能會抽空來一次,可是這個女孩的父母似乎要鍛煉鍛煉她,平時除了電話聯(lián)系之外,幾乎沒有來過,家長會也是允許不來開的。哦,對了,還有常常的信件聯(lián)系。女孩給我看過一封。也許跟班主任聯(lián)系的次數(shù)相對要多一些,我們科任老師就從來沒有接到過她父母的電話。我挺班主任說,跟她的聯(lián)系也非常的少,有一次暑假完畢送孩子來讀書,孩子送到了寢室,家長連辦公室都沒去,班主任也沒見,就離開了。所以,她所說的孤獨,一方面是由這個帶來的。
另一方面的孤獨來自何處呢?我想是來自同學(xué)之間的人際關(guān)系。
我們班上的孩子都是讀完小學(xué)五年級考入這所學(xué)校的,年齡都偏小,所以心智上不太成熟,不太明白說話要婉轉(zhuǎn),總之就是怎么想怎么說,不怕傷害同學(xué)的感情,有時候還挺殘忍。我還記得初一時候一件小事。
那是一個星期三。還沒有走進教室,就聽到很大的起哄聲,還有爭吵聲。一走,發(fā)覺教室里的氣氛很不尋常?蠢蠋熞贿M來,學(xué)生都安靜了下來,但是看得出來,剛才是發(fā)生了爭吵。
下課之后,我找來幾個學(xué)生。一問還不得,孩子陰陽怪氣的表情,讓我意識到此事還不小。后來終于搞清楚了:下周一輪到我們班選派一個同學(xué)作國旗下演講,班主任說一定要選出最能代表我們班的孩子,讓他們自己先商量推薦人選。D、L兩個人就成了最后選手,班上有的支持D,有的支持L,為了說服對方,就找出了許多對方選手的缺點和不足。雖說有些話不能說不對,但嚴重傷害了兩個孩子的自尊。特別是對方對D的指責(zé),說她的形象太難看,根本不能代表五班,簡直是在給五班丟臉。這個理由嚴重打擊了D的士氣,也使站在這邊的同學(xué)開不了口。L倒是很又風(fēng)度,說國旗下演講又不是選美,讓站在自己這邊的同學(xué)不要做人身攻擊。我進教室的時候,恰好就是這個時候,怪不得我看D的表情悲憤、L的表情有點得意。(D就是上文的作者)
我就疑惑了,D的形象怎么了?我覺得兩個孩子容貌都是清秀可愛嘛?再說我和他們有代溝,也不至于審美差別這么大嘛?
下午上課的時候,我注意了一下D,才明白孩子們說的是什么。原來因為天氣干燥,D上火比較嚴重,人中和上嘴唇?jīng)_爛了,紅紅的。要說難看,肯定算不上。D看著我,很鎮(zhèn)定的觀察我的表情,我想,這真是個堅強的女孩子。
下課,她找到了我。我微笑著看著她,等著她發(fā)話。她微微一笑,因為嘴唇的關(guān)系,笑的弧度很小。她掏出一張紙,說是下周一的演講稿,請我?guī)椭母。我收下稿子,還看著她。她眼睛一紅,什么都沒說就走了。
周一她在國旗下的演講很正常,談不上成功或者失敗,總之順利完成。第二周,同學(xué)們叫上來的隨筆大多寫到了這件事。我想大約是班主任專門講過這件事了吧。D的隨筆里有句話:嘴唇爛了又怎么樣?一點都不會影響演講。大家反對我,我的嘴唇只是一個借口。
時間已經(jīng)過了這么久了,這群孩子已經(jīng)是初三的學(xué)生了。這種情況可能沒有多大的變化,不過D和L現(xiàn)在被班上的孩子們劃在了同一陣營:勤奮刻苦的好成績。大多數(shù)孩子很奇怪,他們追求學(xué)得又輕松又好,對于這類“勤奮刻苦”的好成績沒有什么好感,別說不羨慕別人了,有時還要打擊諷刺她們。不過我感覺L的人緣還要廣一些,D顯得寂寞一點。
D的成績其實是很好的,在我們每個老師心目中,她都是一個相當(dāng)優(yōu)秀的學(xué)生。以前的所有考試,她都能位居全年級前十名,我們班上的任何一個同學(xué)迄今為止都沒有可以與之爭鋒的,不管她所指的“她”是誰。那她為什么認為老師也好同學(xué)也好,都站在了“她”的身后,而孤立了她呢?
我想,這大概跟最近的一次月考失利有關(guān)系。這次月考她仍然保持著全班第一的優(yōu)勢,只不過滑出了年級前十名,聽班主任說,給她的打擊很大。月考后,體育老師又搞了次全年級模擬體考,可能她沒能保持“第一”的優(yōu)勢吧。
搞清楚了她孤獨和如此傷感的原因由來,我就打算好好給她回封信?紤]了一個晚上和一個白天,晚自習(xí)時,我坐在教室里給她回信,就寫在她的隨筆本上。
我的回信:
看完之后,我才明白你需要的到底是什么。不是需要我告訴你,你的作文寫得很不錯。我想我也不需要問你,你寫的“她”到底是誰。(其實我真的不確定是誰)
我非常理解你的失落,一種不能得到搜有東西而產(chǎn)生的失落。回想起我的十幾歲,再看看我所知道的別人的十幾歲,不禁莞爾:誰又不是這樣走過來的呢?人生是何其相似。
在我們跟你有同樣迷惘的時候,我的長輩們--那些“過來人”--笑了笑,對我們說:你不可以指望討所有人的喜歡。我想,我現(xiàn)在臉上也應(yīng)該掛著跟他們相同的微笑吧?可惜,我當(dāng)時聽不進這句話,反而固執(zhí)地想要征服全世界。
再這種心態(tài)的控制下,我們是看不到自己所擁有的東西的,就像你現(xiàn)在把媽媽的重視看得太輕,又固執(zhí)地認為老師對你們有“輕”有“重”一樣。人啊,總是對擁有的不珍惜,對沒有的又太執(zhí)著,而無暇顧及擁有的是金子,沒有的只是塊可有可無的石頭。
不可以指望討所有人的喜歡。丑小鴨變成了天鵝,也不見得討那個養(yǎng)貓老太婆的喜歡。難道為了“討人喜歡”,丑小鴨要努力去變成貓咪嗎?與王子結(jié)婚的灰姑娘也不見得會討后母真心的喜歡,難道為了“討人喜歡”,灰姑娘呀把心愛的王子讓給她妹妹嗎?戴安娜討得大多數(shù)人喜歡,可是因為要討得王室的“喜歡”,她不得不放棄了自己好多幸福。她終究還是香消玉殞了,只為怎么也不肯用自己的隱私來討“狗仔隊”的喜歡。其實好好想想,沒有哪一個人、哪一種東西,是可以討所有人的喜歡的。世上必定有喜歡你的,也有不在乎你的,也有不喜歡你的人,這才是“正常”,為什么我們會為“正!钡默F(xiàn)象痛苦?又為什么會為追求“不正!爆F(xiàn)象沒能成功而否定自己、懊惱傷身呢?
偏激的心態(tài)會導(dǎo)致自己始終以偏激的眼光看事情,進而認為這個世界“偏激”地對待了自己。
以自己經(jīng)歷給你忠言的:HT
她的回信:
親愛的甜甜:
是的,你懂了我。我看到你的筆跡,真的,有一股熱血直沖腦門的感覺。
媽媽不止一次這樣對我說: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的,小小小小的我如小小小小的甜甜一樣,想要征服全世界。
其實我自己覺得,我也還算是一個優(yōu)秀的小孩。(這就是人虛榮的一面
^-^)小學(xué)的時候全校聞名,深得老師喜歡,人緣很好。中學(xué)呢?看到一群我完全陌生的面孔,看到一條條完全陌生的街道,心里,坦白說,一連串的恐慌?墒牵沂且粋懶人,懶到不想去想不開心的事。慢慢的,也融入了這個喚作“08.5”的集體。
現(xiàn)在,回想以前流下的淚水,覺得好可笑,不就是某某說了一句話太傷你心了嗎?不就是某某在背地里說你的壞話嗎?不就是某某仿佛有些不喜歡你,針對你嗎?哎,成長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就是讓你不得不清晰地認識到自己以前有多愚蠢。哎,其實我覺得我是很在乎別人對我的看法的。嗯,換句話說,是很希望自己被所有人喜歡的。但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不喜歡的人,我不會太親近他,這一點倒是很剛決不動搖的。
早已知道“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的名言,但并未真正領(lǐng)會。時至今日,你的一席話,讓我,嗯,茅塞頓開。究竟做人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是討所有人喜歡?不!君子之交淡如水,被貪官污吏所咒罵的正直上司難道沒有達到人生的最高境界?事實上他們被百姓稱贊不已。
在值得交的益友之中,寬容待人“討人喜歡”,在不值得交的損友重,不說堅決一定要劃清界限,但也不要太親近,方才是人生真理。
放心,我的老師,媽媽的重視自然是金,金有誰不愛呢?謝謝!
真的感謝,不會忘記這人生的一課。
受你建議而豁然的:D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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