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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桔子散文
1985年,我在曲江縣第三中學讀初三。這間學校在犁市鎮(zhèn),離我家有近二十里路。
我是寄宿生,伙食費每餐一角八分錢,一周要買二十張餐票,總共三塊六角錢。那時,從犁市坐車回家,公共汽車要兩角錢,出租車要五角錢。我從不舍得坐車,因為家里很窮,每分錢都是父母的血汗錢。我每次回家,家里常常是一分錢也沒有。為了供我們讀書,父親起早貪黑地干活,但也總是入不敷出。父親很為此發(fā)愁。我常常看見父親一個人坐在屋檐下,口中念念有詞的說著些數(shù)字,還扳著手指,似乎在算著什么,有時還不自覺地揺頭,甚至會長長地嘆氣。
我在鎮(zhèn)上讀初中,每月要十幾元生活費。四哥在韶關讀書,他雖然有些生活補助,但是不夠,每月也要家里給點錢。妹妹在村里讀初一,倒是不要什么錢,但是單單維持我和四哥最低限度的生活費,對父親來說,就已經(jīng)是一個巨大的負擔了。
我每次回家,父親就知道我沒生活費了。由于家里沒有積蓄,父親只好臨時挑點花生或者黃豆到鎮(zhèn)上賣,每次能換回二十多塊錢。這點錢,部分給我,部分留著給韶關的哥哥。父親總擔心我們在外面受委屈,為了供我們讀書,有時甚至連種子也要拿去換錢。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這個時候,母親又生病住院了。住院的費用,對我們這個貧窮的家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我真不知道,父親還能去哪里弄錢給母親住院。
很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冬天的下午,灰蒙蒙的天空飄著小雨。已經(jīng)放學了,我剛從課室出來,正要回宿舍,就聽到后面有個熟悉的聲音叫我:“啟華,啟華!蔽肄D(zhuǎn)過頭,看到父親正朝我走來。父親穿一件黑色外衣,藍灰色褲子,衣服袖子已經(jīng)爛了,褲子的兩個膝蓋處各打了一個黑補釘,特別的顯眼。父親穿一雙解放鞋,鞋已經(jīng)很破了,腳趾和腳跟都露了出來。
我走到父親面前:“阿叔,這么晚了,怎么還下來?”
“你嬸在犁市衛(wèi)生院住院,我早上下來照顧她,傍晚回去,我過來看下你,一會就走路回去。”說著,就從口袋里掏出一只桔子:“瞧!我給你帶來一只桔子,是只蜜桔。我看到這桔子很靚,就給你買一只,你嘗嘗吧,很好吃的!彼呀圩舆f過來,放到我的手上,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父親的頭發(fā)有些凌亂,笑的時候臉上露出一條條黑色的皺紋,像刀刻的一樣;洷钡亩欤L刺骨,想到父親一早要走差不多二十里路來犁市,傍晚又要趕回去,一時竟不知要說什么。父親看我呆站著,就催促我說:
“吃了這個桔子吧,我想看著你吃!
我把桔子扒成兩半,遞給父親一半:“阿叔,你也吃吧!
“你吃你吃,我不喜歡吃酸東西!备赣H連忙擺手說。
這是一只蜜桔,沒有酸味,更何況,父親本來就喜歡吃酸東西的。我理解父親的心情,就把桔子吃了。父親看著我吃完桔子,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過兩天送些米和錢給你,你嬸在犁市住院,禮拜天就不要回去了!备赣H說。
“嗯!”
“天冷,要吃飽飯,要多穿兩件衣服。”父親又說。
“嗯!”
想到父親要撐起這個貧窮的家,我們不但不能給父親絲毫幫助,反而是父親一個沉重的負擔,心里百般滋味,竟不知如何回答父親。
“你放心,你有錢讀書,家里的母豬過段時候就下仔了,我看它的肚子很大,至少也有十只豬仔,一只能賣十多元,一窩豬仔能賣一百多元!备赣H說完,臉上又露出欣慰的笑容。
其實這只是父親安慰自己的話。家里那頭母豬,究竟能產(chǎn)幾只仔,產(chǎn)下來究竟有幾只能存活,都還是個未知數(shù)。這八字沒一撇的賣豬仔錢,在父親看來,仿佛是已經(jīng)到手的現(xiàn)金似的。
“天晚了,我現(xiàn)在去趟醫(yī)院就回家,你去打飯吧!备赣H說。
“我送你到門口再去打飯!
相關專題:父親 家里 住院 回家
我把父親送到學校后門,父親轉(zhuǎn)過頭來,說:
“你回去吧!
“嗯,我就回去!
我倚在門口,看著父親朝衛(wèi)生院的方向走去。和往常一樣,他邊走邊扳著手指算著什么,還總是不自覺地搖一搖頭。父親很快穿過馬路,往下坡的一條街走去,一晃就消失在遠處。我鼻子一酸,飛奔向父親消失的方向跑去,我又看到了父親的背影。不一會,父親那單薄身影,就消失在街的盡頭……
我呆站在路邊。已經(jīng)是傍晚了,公路旁那間小賣部已經(jīng)亮起了燈。街上的人都行色匆匆,似乎要趕著去干什么。那些擺攤的販子,正匆忙收拾著東西,北風吹得攤位上的膠紙噼噼啪啪地響。街旁一棵苦棯樹,葉子掉得精光,幾只停在樹枝上的鳥也呼地飛走了。
想到父親還要一個人孤獨地在這寒風中步行近二十里路回家;想到家里一天無人照顧的妹妹;想到母親因病住院,而家里卻沒有一分錢;想到年關將至,別人都在置辦年貨,而父親卻還在為著最基本的生計絞盡腦汁……想著想著,我鼻子一酸,眼淚突然就涌了出來。
我看著捏在手心的桔子皮,內(nèi)心有無窮的傷感。做父母的,都希望能好好疼愛自己的子女,可父親卻只能用一只桔子來表達他的愛。這是多么沉重的愛!
我回到宿舍,用一張紙小心翼翼地把桔子皮包起來,放在床頭。晚上睡在床上,聞到桔子皮那特殊的香味,就不由得想起我那可憐的父親。
父親一生辛勞。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不要讓子女受委屈,就是希望能讓子女過上好日子。如今,我生活無憂,哥哥和妹妹,都有房有車,生活還算富足?筛赣H卻沒能等到這一天。妹妹大學畢業(yè)不足一年,父親就身染沉疴,不久就離開了人世!皹溆o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當年貧窮,但父親好歹還能用一只桔子表達他對子女的愛。可今天,面對一抔黃土,我們這些做子女的,無論生活有多么富足,卻再也沒有機會孝敬父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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