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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老屋網絡優(yōu)美散文

        時間:2021-06-29 12:11:32 散文 我要投稿

        老屋網絡優(yōu)美散文

          老屋建造于公元一九七五年冬天。

        老屋網絡優(yōu)美散文

          老屋,是相對于我們弟兄幾個來說的。——我們已經不在那里居住了,它是父親蓋的房子,院墻上的荒草密密麻麻籠罩了整個墻頂,一根很粗的柳木頂在已經傾斜的南墻上,大約確實是搖搖欲墜了。

          老屋建造的工期持續(xù)了近一個月。

          老屋的籌建工作卻有好幾年之久。

          蓋這座老屋之前,父親和三叔共住在一個院子,同進出一個前門,一條天井一分為二,兩家各占一邊,各有三四間廈房。

          在我的記憶里,父親和三叔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而母親和三娘則有著斷不清的官司,不是母親說三娘偷了我家案下面的炭,就是三娘說她家面甕里少了面粉,然后是門口的柴被人燒了灶火,起初是嘟囔,然后是罵街,到最后發(fā)展到一個撕一個的頭發(fā),從院子里拉扯到巷道,又在門口的糞堆邊滾打糾纏,圍觀者眾且夾雜著笑聲和喊聲。

          父親和三叔從生產隊勞動回來,往往顧不得撣去身上的灰土,先要參與到勸架當中,各自厲聲呵斥著自己的人回家,費力拉扯,總算暫時告一段落,繼而是各自屋里傳出的哭聲和罵聲!镎f三叔瓷得跟甕棱一樣,母親罵父親是老實疙瘩一個,說別人偷完家里的東西都不知道,她再也不出門勞動了,要看管家里的東西,以防別人偷,又說奶奶生的兒子個個都是瓷貨,——過的是啥日子啊。

          奶奶坐在前門口的小凳子上,瞇著眼曬太陽,她的臉上毫無表情,似木刻一般,那時候,我知道她的耳朵還沒有聾,她可能什么都聽見了,什么也沒有說。

          若干年過去了,在母親曠日持久的叫罵聲里,父親終于下定決心搬出來,另外蓋一座屋子。

          父親開始做蓋房子的準備工作,從地里勞作回來,他隔三差五都會扛著一塊石頭,——那都是山上或河里比較成型的條石,可以用來鋪天井的臺階,到時候稍微再用鐕子打一下就行。時間長了,門口竟一大堆石頭。夏天的晚上,大人在門口乘涼,我不敢去黑乎乎的屋子,只好在那青石板上躺著,竟然睡著了,以至于翻身滾下來掉在棗刺堆里,哇哇哭叫。

          冬天,農活少一些,父親每天上山割條子,早上在夾襖里揣上兩個蒸饃就出發(fā)了,下午太陽落山的時候,背回一捆黃瓜條子或荊條,一個冬天下來,門口已經攢下一堆條子,像山,——那是將來編房上的荊笆用的。

          蓋房子是要砌墻的,而砌墻的材料是土坯,俗稱“胡基”,一座屋子,兩對檐五間房,至少需要二十摞胡基,做土坯就是“打胡基”,這在農村是一個很苦的活,除了力氣,還要有一定技巧,上高中的哥哥成了父親的幫手,初冬的每個星期天都被叫去挖土。

          這些都還是不用花錢的東西,接下來要準備的就是木料,這是蓋一座屋子的主要關鍵材料,奶奶分給父親幾棵大楊樹,說是父親自己可以去地里伐,將來做屋子的大梁或檁條,而母親抱怨奶奶偏心,說這些樹都不好而且少,根本不夠用的,攛掇父親再多要,他就瞪了眼,然后坐在門前抽煙,不吱聲。

          父親決定挑上柿子去四十里地的煤礦上去賣,這樣就可以攢下一些錢買木頭。

          家里當時有五棵柿子樹的,每年秋后可以摘下幾十擔柿子,放在家里,慢慢就變軟了,晚上一家人齊動手,撿軟的柿子挑出來,用濕抹布一一擦過,第二天,雞叫過第二遍,他就和村里幾個人結伙出發(fā)了,一路只換肩不歇步,五個小時就趕到礦區(qū)了。

          沒有秤,論個賣,一擔柿子能賣八九塊錢。有一次賣了十一塊錢,父親到晚上九點才回到家,一進門就說賣的好,掩飾不住興奮的心情,放下擔子,直奔進屋,把棉襖里的錢全倒出來,嘩啦一聲,滿炕白花花一片硬幣,母親關上門,不讓我進去,我在窗外偷看,他和母親低頭在煤油燈下數錢,一分、二分、五分的硬幣各放一堆,硬幣熠熠的白光映在父親那臟而且黑的臉上,一直數了一個時辰。數完了,父親找了兩張報紙,將那些硬幣卷成幾根圓柱形的長棒,放在柜子的最下邊,再用幾個包袱壓得嚴嚴實實,然后鎖上一把大鎖,叮嚀不要誰知道,這才走出房門去吃飯。

          一間房需要十五根小腿粗的椽,且不說大梁木檁,大約需要一百多塊錢的,全屋下來需要五百多塊錢,賣的柿子還要用于日常支出,一個冬天下來,是遠遠不夠的。那時,村上有林場,好多人蓋房子的木頭都是晚上在林場斷斷續(xù)續(xù)偷來的,母親說別人都去偷了,勸父親也去偷,遭到他的嚴厲斥責,母親也不再提及此事。

          三年過去了,前門口堆放的伐下的大樹日漸干透,遠山的灌木草叢漸漸失去青綠,干枯的枝葉在風中搖曳,風中有些許寒意。——冬天來了,進入一年里的農閑時間,父親要蓋房了!

          母親帶著一包年上接的點心,走了七八里地,去拜訪一個神婆,說是擇一黃道吉日,父親是不信那些東西的,也反對母親搞那些神鬼之事,這一次竟沒有說什么。

          那一晚,父親取出祖父母的神位,點上香,恭敬地拜了又拜,說是這么大的事情,要給先人言傳的。

          那一晚,他很興奮,說了一夜話,前朝古代的。

          動工的那天終于來到了,父親拿出藏了多日的一串鞭炮,——一串一百頭的全紅鞭!那是母親三毛錢在集上買的,點了,聲音短暫而清脆,樹上的麻雀驚得撲楞楞飛到遠處,我和幾個孩子在地上爭搶落下的零星小鞭炮,不知被誰扯破了褲子,那晚,在家挨了一頓暴打。

          村上的青壯年基本都來了,每個人自帶工具,烤過火,溫了雙手,在泥瓦匠的指揮下,開始忙碌起來,抱胡基、和泥、挑水,我也沒有閑著,被分配去河里撿薄石片,要給地基的石縫里填墊。

          父親沒有多余的錢買磚,只能在墻基下面砌三層磚,——這是那時蓋房子最少的層數了,家底殷實一些的,一般都是五層,甚至七層!然后才是砌土坯。請的瓦工抱怨磚太少,難做活,他就訕訕地笑說將就,將就些。

          六天以后,要上梁了,來的人更多了,——這天的生活要好一些的!隨便幫一下忙,都要吃飯的,父親前一天在集上割了二斤肥豬肉,本家的幾個嬸娘都來幫廚。大鍋支起來了,火苗嘶嘶地舔著鍋底,姐姐揉著熏得睜不開的眼睛,不停地往里邊填柴,肉香隨風飄了很遠。

          中午十二點,做好的整體大梁由十幾個人抬到場,母親趕快綁上了紅布,三十幾個人繩拉肩扛,總算把大梁立上墻頭,父親卻和母親爭執(zhí)起來,原來是要從梁上往下用鐵壺倒水的,壺里要放錢,母親抱怨他人太老實,放了二分的硬幣,要換成一分的,他說大家都出了力,讓下邊的人撿去吧。

          冰冷的水夾著幾十個硬幣嘩嘩地落下來,底下已經亂成一團,喊聲,笑聲,破棉襖的撕裂聲皆有,一向不茍言笑的父親,臉上的灰土也隨著笑聲抖落下來。

          第二年的初夏,我們全家人搬進了新屋子。

          父親原來是反對在門口放石頭的,說是那樣方便了村里的婦女,沒事坐在門口說長道短惹是非,堅決不允許,自己也不在門口站立停留,但在搬進新房后,他卻一反常態(tài)地在門前放了兩塊青石板,門兩邊一邊一個,用爛磚在底下墊實了,穩(wěn)穩(wěn)當當。吃過飯,他總會坐在青石板上,點上一袋旱煙,脫了布鞋,梆梆地在石板上敲打,倒去里邊的沙土或小石子,一股塵土就會在空中升起,遮了他青黑的臉,見有人走過來,老遠就打招呼,興奮中夾帶著一絲羞怯。

          新莊基地座落在村子的邊上,原來是個深坑,因為墊土的工程量太大,沒人愿意要這片地,父親有他的小算盤:這里有一棵大柿子樹,也不知是什么時候什么人種的,參天而繁茂無比,遇上大年,能摘七八擔柿子,賣不少錢的。他因此而很高興,直說其他人不靈醒。

          每年的初夏,院里的柿子樹像一柄巨大的傘,遮擋了火熱的太陽。淡黃的柿子花夾雜在樹葉里,整個院子似乎清新了許多。

          碰到天旱的年景,柿子花就大量的落下來,給地上鋪一層,父親抓起一把柿子花,連聲嘆氣,很是心痛,——這意味著秋后的柿子不會結得很多,要少賣錢的,但也沒有辦法的,天旱的時候,人吃水都成了問題,又怎么會有水澆樹呢。

          不知不覺,我們已經在新房里住了五年。

          因為錢不夠,先前的前門只是在土墻上挖了一個半圓形的洞,中間一扇柴扉,當地人稱“笆笆門”,父親看到別人家都換上了氣派的.前門,于是決定另外蓋一座前門房。

          換一個前門的工程量也是很不小的,需要磚瓦木頭等一系列材料,好在哥哥開始教書,能給家里一些補貼,父親從地里伐了一棵桐樹,解了板,前門裝起來了。

          為了省錢,父親從親戚那里要了一瓶汽油,姐夫從礦上帶回幾塊瀝青,父親將瀝青泡在汽油里。——這就是黑漆了,無色的桐木板很快變成了黑漆漆的前門,父親的一個心愿終于滿足了。

          但在其后的幾年里,家里事情不斷,先是死了羊,丟了牛,又一年冬天弟弟遭遇了車禍,再后來,我晚上掉進了深溝踝骨骨折,家中不但一貧如洗,而且債臺高筑,父親的身體也每況愈下,勞動能力已大不如前,即使閑暇下來,大白天也很少在門口的青石板上坐了,偶爾在夏天的夜晚,他一個人才在門口抽煙乘涼,遠遠地看到有人走過來,趕快就回家了。

          他似乎不想看到村里的人。

          母親又一次揣著一包白砂糖,拖著沉重的腿去找神婆,神婆說院子里的柿子樹是禍根,家里有“柿”即是“有事”,這是多年以來家里經常出事的原因,吩咐趕快砍掉,母親急匆匆回到家,對父親說了,他低著頭,一聲不吭,然后點上一鍋旱煙,圍著柿子樹轉了又轉。

          太陽光從柿子樹葉的縫隙里射下來,映在他青灰的臉上,板結而凝重,他什么也沒說,弓著腰又踱出前門,坐在青石板上繼續(xù)抽煙,門外傳來沙啞的咳嗽聲。

          三天以后,那棵不知生長了多少年的柿子樹轟然倒下了!

          此后的幾年里,父親的身體并沒有好轉,終于有一天,他像那棵蒼老的柿子樹一樣倒下了,無法行走,只能躺在炕上。

          ——父親去世了。

          好多年過去了,老屋冷清了許多,他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靜靜地坐在河岸邊,凝望著干涸的小河,似乎在努力回憶曾經的青春和輝煌。我費力地打開銹跡斑斑的門鎖,——院里的荒草竟有一人多高,敞開的牛圈里,孤獨的石槽橫臥在地上,狗尾巴草蓬勃地擠滿了整個石槽,一條受驚的小松鼠快速竄上土墻,消失在寬大的墻縫里。進到二門里,天井里滿是房檐上掉下的青瓦片,斑駁的墻皮像是掛著的父親的老棉襖,唯有墻角的一堆農具,讓人禁不住想起麥收秋種的火熱和忙碌,——現在,恬靜而安詳,是冬眠的麥苗,更像是勞作之后歇息著的父親!

          忽然想起柳宗元的文章,“寂寥無人,凄神寒骨,悄愴幽邃。”心中不免悲涼起來,是啊,老屋的興衰變遷,就是父親大半生的歷史,他去了,老屋猶在,他并沒有遠走,他一直在看著我們,老屋便是父親。

          老屋,是我一生的精神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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