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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的浪子的散文
一
有些時候,我呆呆地看天上,天空大方大氣地藍著,眼界里有一團云。
那是一匹揚鬃飛蹄的雪駒,輕飄飄地從太陽身邊閃過,從月亮身邊飄過,在星星身邊蹭一下,伴著月亮走一程。它沒有事兒,它有的是時間,它不急不忙慢悠悠地走著,沒有那么多負擔,沒有那么多絆腳的事情,心里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每天都一樣,每天早晨走出家門,匆匆走進辦公室,與窗外靜候的樹草、陽光一起站在安排的位置上。三十來年沒有變化,一直都是一樣。我累了的時候,喜歡一個人站在窗邊,一邊揉頸椎一邊往外看。近處的這些樹草不是很起眼,望著它們,我的目光總有躲閃的意思,眼睛里藏著一種抑郁,好似因它們而產(chǎn)生的,我不愿意承受。天空藍的滴水,讓我心曠神怡、想笑想奔跑;在遙遠處放著光輝的太陽多么的燦爛,陽光是個可人兒,讓人極目遠眺,心思遐飛;钪娜兆佑兴氖嗄炅耍偸怯X得活在一場夢里,在這個地方呆了這么久,渾身似乎長出了綠苔來,但心還是那樣活躍、活潑:竟然常常百思不解地花費一些時間,去糾結(jié)那茫無頭緒的感覺,那是一種我想說出什么,卻又難以言說而產(chǎn)生的一絲焦慮,它們一直接影響我的心緒。
眼睛在青天下躑躅,我仿佛聽到碧空里雪駒的飛蹄聲,聽到長嘶聲,那是雪駒對我作無上的邀請,勸我走出淋漓塵煙,與它共遨共游。
藍天里的白云,向來是大自然最活潑最自在的浪子。與它的邂逅,我把心放在遙遠的地方,我覺得自己是那一團向遠方去的云。到了中年,心中還時不時地浮現(xiàn)收藏在心里的一幅景象:傍晚的風(fēng)塵里,一列綠色客車緩緩地開出站,起程的汽笛告訴旅人們前面的旅程是未知的,我不知道要去的地方是綠樹成蔭、泉水叮鐺、花香彌漫的凈土,還是千里荒煙蔓草的頹境。我坐在窗邊看著倒退的風(fēng)光、飛逝的城鄉(xiāng),行走了千里卻沒有一處土地停頓下來讓自己把心扎下來。于是,我一次又一次地期待著另一處風(fēng)景另一座城市。
當時我還在背書包的年紀。
二
一個夏天的下午,長江上有風(fēng)飄來。我之所以記得清楚,是因為這個下午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我的心扉,放出了萬里豪氣。盡管記不清楚這天是哪一年里的哪一月里的哪一日,只記得那時自己很年輕。我在湘北一個號稱中南最大的石化企業(yè)當泵工,崗位在長江邊的取水泵房,工作很輕閑。
那天,看不見太陽,天空帶著神秘的溫柔。遙望著遠遠堆在天空的云朵,一團團地把太陽摟入綿綿的懷里。太陽是淘氣的處子,赤裸的腳趾暈紅,不安分地在云山云海里伸縮,云端就鑲了一圈淡金黃色的邊。一切變得神秘,那是一種無聲無息、令人遐想的神秘。那真是誘惑,讓我心里產(chǎn)生種種不安分,讓我心動,讓我想跑。一經(jīng)產(chǎn)生這種念頭,就蔓長得不可遏止,心時不時地被遠方那種不可知的神秘扯得心尖兒痛。我捧著《山海經(jīng)》,站在泵房臨江平臺上,眉頭緊鎖著,我在念想那位名叫夸父的古人。我堅信,如果不渴死,他肯定可以逐到太陽的。
終于有一天,按捺不住了,我與幾個有畫畫愛好的愣頭青一起背著畫夾,在荷包里揣上我二年的積蓄——115元錢,瞞著父母,瞞著單位領(lǐng)導(dǎo)和同事,一黑早,悄悄地推著單車,上了渡船過江。我們要丟棄工作,從對岸開始,騎單車跑往四川、云南、青藏高原、內(nèi)蒙古和新疆。我們決心要雙腿夾著單車浪跡祖國美麗的邊疆。
我們的行動是悄悄進行的,沒有讓我們幾個之外的人知道。而且,我們還想得很遠,如果身上帶的盤纏用完后,就給人畫畫賺費用,最后在祖國的邊陲,找一個風(fēng)景如畫的地方落腳生根。順利地過了長江,沿江邊公路往西行。江岸楊柳妖嬈,花枝搖曳、綠草豐美,身邊縈繞的氣息清新宜人,幾個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子卻沒有氣力欣賞這沿江風(fēng)光了,踩了一天的單車,已經(jīng)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前邊幾頭水牛被穿著鼻環(huán),系在幾棵盤根錯節(jié)的老樹下,搖著尾巴驅(qū)趕蒼蠅,隱隱可見堆在蹄子下的糞便。一頭牛突然發(fā)現(xiàn)了我,清澈的眼睛瞧過來,我一愣,那是多么純凈的眼睛啊!仿佛在說:你好啊,你是誰呢?我們好像第一次見面吧?我有點發(fā)呆看著它,心里不爭氣地生出了眷戀:我還能夠回來嗎?
一輛綠色北京吉普車越過我們,一個急剎車停在我們前邊。車上下來一個人,站到路正中間。我抬頭一望,嚇掉了魂,是車間主任。他正笑咪咪地看著我說,騎了一天的單車,好辛苦,上我的車歇歇氣吧。
這一歇氣,又歇回了工廠,把一個月的獎金——八百大毛全部充公了。
幾乎所有的親人和朋友問我,為什么不過安穩(wěn)的日子,為什么不能在一個這么好的單位安居樂業(yè)呢?我回答不上。我很憂傷,又回到了原來的世界,除了孤獨就是寂寞,還有迷茫得讓人悸痛的江面。我時常站在月亮下面,傾聽江灘防浪林里的夜鳥啼叫。在寂靜的夜空里,那鳥的叫聲聽起來很蒼涼,特別是在月光下面,那種啼叫仿佛從幽遠發(fā)出,如訴如泣,于是我不由自主地隨著傷感起來,很投入?墒蔷烤篂槭裁磦校课覜]有想過,只是覺得有一種在生命深處潛伏東西被夜鳥的叫聲喚起,它暗和著天地之間宏浩的抑郁,從心底涌出……眼閉著,心有了不染塵埃的平靜,如水洗了一樣清爽,隨著忽遠忽近、時而喧嘩時而低吟的聲音起伏著,漸漸忘記了所隸屬的時空,慢慢模糊了自己是一個平凡人。夜鳥的啼鳴,是大自然的潤手,撫慰著我被世事折騰過度的靈魂。
很多細微滋味,只有在特定的時間、空間里才品嘗得到。每次處在這個情景中,總會聯(lián)想起一種叫“大鵬”的鳥。它是莊子的鳥,翻開《莊子》一書,第一篇是《逍遙游》,映入眼簾的第一個故事,則是“鯤化為鵬”的奇談。莊子化小鳥為恢弘巨大的大鵬“一日同風(fēng)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引起了浪跡江湖的詩人李白深深的共鳴,還專門寫了一篇叫《大鵬賦》的文章。李大浪子極其羨慕大鵬,因為它能展翅在太陽所出的地方戲玩,在仙人家處昂首自得。我仰望“青冥之高天”,深藍幽幽,顯示一種永恒幽靜的趣味和誘惑。我向著“天上宮闕”,心思上了天,妄想著:要是我也是大鵬多好啊,抑或成為那一團云也行。
一種讓心去流浪的臆想,在生命的歷程中日積月累,便在內(nèi)心形成陰沉的氣候。我喜歡流浪這兩個字眼,我為什么想去流浪呢?這難道是生命之謎?我說不清楚,我的心思好象總被我之外的、一種我所看不見的力量,左右著,牽引著,朝著一個我說不清方向而去……我就是在這樣迷茫中的疑惑著。
三
以后,我換了很多地方,辦公環(huán)境越換越好。這樣的地方多數(shù)時候很安靜,超乎尋常的安靜,偶爾有幾片落葉從窗口外劃落時,有種似是而非的聲音,再就什么聲音也沒有了。在這種環(huán)境里人的感覺變得極為遲鈍和敏感,思維和行為漸漸被固定在一個很偉大很正確的模式里,可是每當想到深處,我就有點害怕,隱隱地恐懼,怕將自己僵死在一種生活里。我便掙扎著把一部分心思撕扯出來,往遙遠的地方拋灑。遠方那種種未知,像蒙著面的神秘女郎散發(fā)著陣陣誘人的氣息,一點一點滲進我的生命,在我的心靈深處吶喊——唱著你的歌兒,坐著那馬車來……
詩意的達坂城,達坂城的美麗姑娘到底在哪里?這些我都不知道。關(guān)上門,把暈乎的頭放在坐椅的靠背上,輕輕地哼著《達坂城的姑娘》,讓心去一趟達坂城,感受達坂城美麗姑娘阿拉木罕的氣息。音樂好啊!她總是在抒發(fā)人的境遇與心境。當她的旋律經(jīng)過快樂者身邊,她會帶著快樂歡快和奔放;當她鉆入心情憂怨和哀傷的人心中時,它會讓你在痛苦著、忍耐著,在痛苦中忍耐,在忍耐中痛苦;當你幽思時,她會帶著你的心在無垠的宇空中自由飛翔。
當我冷靜下來思想,似乎有些體悟,因為我把自己定位成一個完美主義者,我心里的種種不安分,或許就是想尋找一處完美精神的家園;蛟S,從我成人那天起,就注定我不能為自己在一個穩(wěn)定的生存環(huán)境中生活一輩子而心安理得。
四
我在寫字臺抽屜里碼了不少與工作無關(guān)的書籍圖冊,它們的內(nèi)容是詩文游記、地理風(fēng)光、山水畫冊。我發(fā)現(xiàn)在紙里游江湖,感覺實在不錯。書冊給我鋪開了路,讓我走了進去。我在這里面布滿了各種設(shè)想,它們肯定會感覺到我始終有一種不息不滅的氣場在與它們纏繞,它們讓我心血來潮式的想法一個接一個,同時也極快地在感嘆聲里溜走,但這種自我否定在一天天的憂郁中擴展、飽和起來。盡管在這個過程生出了一些難言的隱痛,但我還是樂在其中,樂不思疲地把它們當成生活的一部分。
我的辦公室安在高樓,窗戶面北。天天有大風(fēng)來訪,人們對這些不請自來的客人不歡迎,還專門針對它們設(shè)的雙層玻璃窗,但是我每天都要打開多少次窗戶,亮出臉面和胸懷,與這些來自遙遠的它們卿卿唧唧。它們知道我的稟性,特意帶來了遙遠的信息給我。我的心潮涌動,與它們同呼嘯,各自用自己的經(jīng)歷交流著生命自由的精神意義。有鳥群鋪天蓋地從窗口飛過,速度極快,轟隆隆地將一個巨大的整體影像遺留在我的眼里。觸動如風(fēng)雷,我心里驚動起來,莫非是莊子的“大鵬”已飛過來?這么多年過去了,大鵬之影一直在我心底之中幽蟄蠢動。它的氣息,它的情緒,在我千百回的心的旅游中往返,神奇地讓我的身子輕巧地升騰著,心境空闊無垠。這些現(xiàn)象莫非應(yīng)證了佛經(jīng)中的“蠢動含靈,皆有佛性”之説?
古人在《藍采和》里說:“人有靈性,鳥有飛騰!鄙碓谑浪,不隨流俗轉(zhuǎn),品嘗著人心化大鵬的滋味,既是一種靈性,也一種享受。生活與心境是一個距離的兩頭,一頭為身臨其景,一頭為心在其境。感謝命運發(fā)給我一支禿筆,讓我有了拋開俗規(guī)的工具,享受到了從景走到境之間的空間的奇妙。不是我在寫,是那些心里的不安分精靈永無休止地沖撞我的思想,它們向我要求更寬闊的天空,它們心儀著揚鬃飛蹄的雪駒、大鵬。它們的影子在心里變化著,使我的稿子與日增厚,天與地、遠與近,古與今,生命歷程的空間里許許多多的存在:高山、大海、小溪、瀑布、極光、雪原、大漠、白云、小村、老樹、吊腳樓、草堆、雨聲、鄉(xiāng)語……它們?nèi)缪┗ㄒ粚右粚拥厝诨谖业母遄又。在我?nèi)心蟄伏的一種生的體驗,一次又一次被它們喚醒。
五
沒有三心二意,一直在追趕那抹云。
夜間,我的干筆濕墨又沿著歷史的路徑,準備再次作穿越,屋外無休止的麻將翻動聲、粗俗的笑罵聲,此起彼伏不依不饒地沖擊著耳朵,無可奈何的情緒把煩躁從胸腔升舉到腦門。我捧起美國作家弗朗西絲梅耶斯的書,讀著“鐘愛遼闊原野的人卻在擁擠狹小的公寓中度過了一生——我們生活在那里、我們的房子只是鋼鐵或石頭的住所、與靈魂沒有關(guān)系,我們的靈魂終生在沒有庇護的屋子里做夢,直至老死。而也許,也許他真正的家在地球的另側(cè),在大洋中心一個美麗的島上、或是在幾千里外的峽谷叢林中……”我的神情進入了恍惚的狀態(tài),有一種力量把我從剛才的狀態(tài)牽引出來,陪著我緩緩地往落到一個自然的境地,沉靜在那里。很奇妙,一切就如同一片落葉隨風(fēng)而去,躁動化作了一澗清泉,在山影和林木里穿行,背負著野花、青草的氣息,不急不躁地游著。突然看到一團白云,在遠處的一棟村舍的竹叢上頭,晃悠悠的,好像被竹子掛著了掙不脫一樣。真不可思議,我雀躍起來,直往前沖。風(fēng)在耳邊激動地呼嘯,我要追趕那團云。
于是,我想起了夸父,我驚奇地感覺自己有了夸父的血統(tǒng),他與我是如此地親近。疲了,枕月躺臨崖的松下;渴了,飲銀瓶瀉漿。這晚,本來要取瓢舀泉澆夢土,一位浪子緩步而來,他自報家門叫李白,他舉樽邀我一起飲望明月,思著故鄉(xiāng)。
不知過了多久,我一直在這樣的氣息中呼吸著,空氣透明極了。它的深處漸漸傳來喃喃自語聲,我靜靜望去,它來自于我的書桌上的書畫冊。郭熙、王希孟、范寬、馬遠、王蒙,還有那個將自己游歷過的山水畫在墻壁上“臥以游之”的宗炳,他們在我的面前熱烈地交流、議論著什么。他們都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之人。日月的陰晴,光陰的流逝、大地的滄海桑田使他們相聚在一冊之內(nèi),他們的聲音叩響了我的心扉。
房子里靜極了,我的心還在穿越著……
千年歸鴻踏著夕陽,負載著一山一水、一瓦一舍,直逼于我的眼前,讓我呼吸到滄桑的氣息,時空漸漸地在我面前演變成一條江。望不盡的山青青,望不斷的水澹澹,我泛舟在江上漫游,聽著江上清風(fēng)之歌。江岸嫣紅柳綠,江面落花紛紛,“郭門臨渡頭,村樹連溪口。”前面一葉篷船,有船夫撐篙而行,王維獨立船頭,凝望“白云抱幽石”,輕吟“綠筱媚清漣”,轉(zhuǎn)眼“野曠沙岸靜,天高秋月明。”順流而下“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前面已是白皚皚一片冰雪世界,樹木凋零,人煙稀少,小溪的兩岸有茅屋四五間,情景冷漠蕭瑟。
從炎涼世態(tài)中走出來,那一身的冰,化成了一簾天水嘩嘩落地,筋骨輕了許多,有羽化了去的感覺。寬袖里仿佛藏著輕風(fēng),我輕易地踏著水珠一步一行。臨空回響:“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敝灰姾途赶壬鷶y梅騎鶴而來,伴我而行。天色漸白,風(fēng)已輕,昨夜人間似怨天。今日江路又識五柳先生,他從山重水復(fù)中走來,船在水面輕輕地飄蕩著前進,微風(fēng)徐徐地吹動著他的衣袂。前面“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引我于“人境”處,結(jié)草廬一間,做自然的參與者,“開荒南野際”,“種豆南山下”,“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在自然的運化中獲得人與自然相冥契的心境,領(lǐng)略生命擴張、消融,獲得了與自然融為一體的快感。突然,我感覺幾位古賢似梅鶴,梅鶴也似古賢,莊周之夢出現(xiàn):“不知周之夢為蝴蝶歟,蝴蝶之夢為周歟?同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平靜的小區(qū)又開始了熱鬧,心底的情緒已朝著清純的方向挪移。
太陽似乎已經(jīng)照亮了地球的表面,我在溫暖的感覺中挾著公文包,在日復(fù)一日的老路上,仰頭望了一眼天空,青天里有大鳥飛翔,還有那一團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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