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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日子舂粉子散文
冬天的陽光總是遲遲而來,沒有多少溫度,卻明晃晃的亮眼。入了十一月,當我早上在貪戀被窩的溫暖,念叨了一百遍“溫暖的被窩是埋葬人類靈魂的墳墓”,也抵不上一種誘惑的力量,比如看到陽光爬過樹梢,跳進我的黑糊糊的屋子時候,我自不當然掀開了被子,坐起來,回了一下神,套上衫,呼喚媽媽。沒有回應,呼喚姐姐,沒人理。呼喚奶奶,還是沒人理。一個過路的鄰居聽到了我的呼喊,就搭話說:“你們一家人都在石山崖下碓屋舂粉子!蔽疫@才跳起來,在我睡得朦朧時,母親叫過我?guī)状,都被我含糊過去了。這個時候,估計他們在念叨和擔心我,這么懶,這輩子怎么了結了。
東干腳有三架碓。小伯父家有一架,夾在豬欄和廁所間,夏天臭不可聞,到了冬天,風一吹,還是能聞到那令人不適應的味道。茶叔家有一架碓,在石山崖下,西邊是空地,東邊是茶叔家的柴房。知青伯伯家也有一架碓,在他們的草房里,一年四季見不到陽光。尤其是這陽光照亮的日子,屋里顯得更陰氣逼人。母親猶豫了幾回,跟父親商量了,父親做主,用茶叔家的石山崖下的露天碓坎。
茶叔有一個全東干腳最熱心的繼母——寶金婆婆,一個衣冠不整,容顏破敗的中年女人,在我認識她起,就覺得她身上有一種味道——雞屎味,豬潲味,口臭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說法。寶金婆婆不計較,我那小弟弟更不計較,好幾個晚上,都要賴著跟寶金婆婆睡。我妹妹不吵不鬧,還真悄悄地摸到寶金婆婆家住過幾晚。寶金婆婆的家很簡陋,一半是泥磚瓦房,一半是泥磚草房。草房子看起來原始自然,而里面是黑咕隆咚的,稻草發(fā)霉的味道經年不散。很多年后我才明白,寶金婆婆身上的味道,是霉味。一年四季被發(fā)霉腐爛的稻草熏陶,沒一身霉味,別無選擇。寶金婆婆從不爭辯,說得她不高興了,最了不起才說一句:“嫌我臭,離我遠點!
東趕腳很小,只有三條巷子。當我出門,沿著墻根向東,走過兩排泥墻黑瓦房,從鋪著白石頭的巷子折進去,左邊就是一塊空宅基地,夏天長滿野落花生,現(xiàn)在一片枯黃。兩只白雞在地基的石頭上搖搖晃晃地走,側頭看了我一眼,又去找它們的路。山腳茍伯家炊煙裊裊,空氣里彌漫著紅薯酒的香味。走過空地,果然看見茍伯頭上裹著一張條紋帕,往灶膛里塞著柴草。灶膛上的酒缸騰騰的冒著熱氣。我跟茍伯打了個招呼,茍伯站起來,瞇著眼說:“窮,來來來,喝一杯我釀的酒!蔽倚∶杭t,村人經常念成成一個字“窮”。陽光就照在他的酒缸上,照在他笑瞇瞇的眼睛上,在屋外,我能看見他屋里在陽光中浮動的粉塵。我拒絕了,不是不想喝,而是空著肚子。
今天是個好日子。在東干腳,不是好日子,釀酒,舂粉子,幾乎是撞不到一起的。我從茍伯家門前的碎石路上跑過去,就見到了拄著根紅豆樹干在一頭用力踩著碓木一端的寶金婆婆,一邊喘著,一邊跟趴在碓頭,用木勺將未搗碎的米粒扒到碓坎中央的我媽媽說話。寶金婆婆將這頭的碓木踩下去,母親就用木勺將米粒扒到碓坎中央。碓頭用鋼鐵裹著,看上去銀光閃閃,搗在青石制的坎里,碓落坎的吧嗒聲,像一個清脆的響炮。在我沒來之前,在我在睡夢里的時候,他們已經搗出了一坎米粉,也就是搗碎了四五斤米。妹妹坐在小板凳上,守著空地上床單上的米粉子。我想,剛才的兩只雞神神秘秘,可能就是想怎么竄過來,在雪白的米粉子上里幾個爪印。雞不吃米粉子,只是好奇那雪般的白。而人嫌惡雞爪子臟,弄臟了要入口的好東西。
我搓搓手,說:“婆婆,讓我來!
婆婆一口氣噴過來,說:“我剛暖和身子,你就莫來了,去幫我看看煤火上的豬潲開了沒有!
我閉住呼吸,跳起來,轉身就跑。寶金婆婆的家就在茍伯家的隔壁,門前時一截碎石子路,一截青石板路,一截泥路。寶金婆婆家門前是一截泥路,面上茶叔撒了一層薄薄的河沙。推開沾滿泥漿和灰塵的大門,踩著陽光走進寶金婆婆家,在墻角掀開碩大的鐵鍋的杉木蓋,鍋里面沒有一絲動靜?纯疵夯,面上還沒有燃燒起來。轉身出門,臨了又轉身攏上他家大門,順著墻,又跑回石堆那邊。途中,茍伯還跟我招呼:“你這個窮蠢子,叫你嘗一口我的酒也不嘗,我不要你的米粉子的!
母親正在用手拈出一撮米粉子,擱在食指中指上,用大拇指去磨,感受米粉子的粗細。那種聚精會神的樣子,像是在享受,又像是在品嘗。母親的花頭帕上,已經落了一層薄薄的粉子,像長了一層絨毛,在陽光下,像撒了一層銀粉。寶金婆婆臉上已經起了毛毛汗,喘著說:“鳳,再舂一會,細膩了,才好做年糕!蹦赣H也不客氣,說:“摸起來還有點疙瘩,還要費點力氣!蔽乙矞愡^去,寶金婆婆叫了起來:“你這個鬼崽崽,遠點,碓頭要打爛你的腦殼!蔽抑缓每s回手,立在一邊,垂著手,不知道怎么才能幫上忙。寶金婆婆又問:“我煮的潲怎樣了?”
我說:“煤火還沒有燃上來呢。”
寶金婆婆說:“都怪你那個查叔,做煤球的時候,我三番兩次叫他少放點泥,他就是不聽。”
母親說:“舂完了米粉子,到我那里去拿幾塊好煤。”
寶金婆婆說:“我家的煤都燒不完,莫浪費了。”
陽光暖和了起來,寶金婆婆臉上的毛毛汗成了汗珠子。我過意不去,執(zhí)意讓她下來,我區(qū)舂碓。母親也說:“讓春紅來,他一身力氣,不用就白費米谷了。”母親這話,說得我不知如何應答。
看到陽光照在對面的空地上,照在前面小伯父家的屋脊和瓦片上,頭上一片深邃又瓦藍瓦藍的天空。我有些恍惚,眨眼又快到年關了,我在時光的隧道里,我經歷過的那些真實正在變得遙遠和飄渺,而這冬日溫暖的陽光,照進夢想的時候,卻又是分外的凄涼。前程往事交叉,那些舂米粉子的日子,就想這陽光一樣,讓我對明天抱著希望,暖暖的,又讓我忍不住回頭去追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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