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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賀詩歌奇特荒誕意象
李賀詩歌最顯著的特征有:想象奇特,意象荒誕,詩歌節(jié)奏的跳躍性大,但是穿線的卻是濃厚的悲劇色彩。
李賀,在唐代詩歌史上被稱為“詩鬼”,又因大半生居住于福昌縣昌谷(今河南洛陽宜陽縣),后人又稱其為李昌谷。李賀在組詩《南園十三首》中對他居住的環(huán)境進行了描述:“長巒谷口倚樁家,白晝千峰老翠華。自履藤鞋收石蜜,手牽苔絮長莼花。”(其十一)“花枝草蔓眼中開,小白長紅越女腮?蓱z日暮嫣香落,嫁與春風(fēng)不用媒。”(其一)家住在山巒之間,閑暇時間收石蜜、采野菜,到了春天還有美不勝收的春景。由此可見,李賀的居住地荒僻、封閉,但是景色宜人,頗有一種世外桃源的神秘感。如此清幽的空間對李賀這樣一個沒落的貴族來說確實是一個詩書遣懷的佳境,也正是在此地李賀立志要出人頭地、報效祖國,“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guān)山五十州”。
令人遺憾的是這里閉塞的環(huán)境也讓他容易孤芳自賞和視野狹窄,最終形成了他孤傲、敏感與人寡合的性格,這給他以后仕途道路上的坎坷埋下了隱患。一方面,是青春的渴望,生命力的充盈;另一方面,是悲愴憂戚,精神的早衰。這種矛盾的交融,凝為李賀特有的心理素質(zhì)和審美追求的基礎(chǔ)。對生命的關(guān)切和對人生奧秘的追尋,是李賀詩的一大主題。史書記載李賀“為人纖瘦,通眉,長指爪,能疾書”(《新唐書 李賀傳》),可見他的相貌略顯丑陋。雖然其貌不揚,但是歷史對他在文學(xué)上的才華卻是大加褒獎,說他“七歲能辭章”(《新唐書 李賀傳》),懷著遠大的抱負和一身的才華,李賀奔赴考場意欲一展身手,但是現(xiàn)實的殘酷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忌才者認為他父親李晉肅的“晉”與進士的“進”同音,故李賀應(yīng)該避父諱,不得舉進士,雖有韓愈作《諱辯》,鼓勵李賀參加考試,但是李賀最終未能及第,終生淪落不仕,備受屈辱,年僅27歲時抑郁而終。從小形成的自閉、孤傲的性格又遭遇世俗的摧殘,李賀郁郁而不得志,這既是個人的悲劇,也是唐代中期昏庸官場的一個證明。也是于仕途不順、早衰多病所形成的憂郁性格,使李賀對生死問題異常敏感,寫下了不少與生死問題有關(guān)的作品。這個內(nèi)容在李賀的詩中是作為對于時光流逝、人壽短促的敏感、恐懼、彷徨和感到痛苦的心境來表現(xiàn)的。從藝術(shù)的角度看,李賀詩歌最顯著的特征,一是想象奇特,意象荒誕,詩歌節(jié)奏的跳躍性大,但是穿線的卻是濃厚的悲劇色彩;二是善于著色,用色彩詞營造奇詭冷艷的藝術(shù)情境。
悲劇的人生造就了李賀悲劇的詩情。李賀的詩歌,無論是發(fā)憤疾俗、個人遣懷還是詠物詩和神鬼詩,都貫穿著詩人的悲情。越是希冀有一種力量來解脫自己的無助,這樣的李賀就越無法超越自己現(xiàn)實的悲哀。這種壓抑使他感到人生的短暫、渺小,他急切而苦惱地渴望擺脫這種壓抑,于是引出了種種幻想:“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惟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吾將斬龍足,食龍肉。使之朝不得迥,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苦晝短》) 詩人通過豐富的想象和大膽的幻想,創(chuàng)造了獨特的詩的意境。不僅包籠天地,役使造化,而且驅(qū)遣幽明,把神仙鬼魅都納入詩行。這種對于“東方日不破,天光無老時”(《拂舞歌辭》)的幻想,在《日出行》中也有表述。李賀看到,宇宙變化無窮,人世的一切都是短促渺小的。這種看法在他的許多作品中都曾悲戚地反復(fù)表現(xiàn)。他既幻想永生,便進而向往著進入一個永恒與無限的境界,這個境界,就是如他在《夢天》、《天上謠》等作品中表現(xiàn)的“天”,即時間永恒、空間無限的宇宙本體。這些是李賀超出常格的深曲構(gòu)思和非現(xiàn)實性的形象體系的“長吉體”詩的典型代表。在天上,不僅人的自然生命得以永生,人自身也獲得了永恒的價值與意義。在這一幻想中,常常包含著年輕的生命力最容易得到表現(xiàn)的內(nèi)容,即對于異性的愛慕,天上常有女性,而李賀即生活于其中。他以這種超越人世的幻想,肯定了生命,肯定了自己。
他的詩歌有著奇特想象,這與李賀獨特的感悟力是緊密聯(lián)系的,而且李賀獨特的個人氣質(zhì)及行為也造就了他奇特的想象。李賀長期生活在山清水秀的昌谷,自然景色給詩人留下美好回憶和深刻的印象。在詩人的心中有著昌谷山水的激蕩,李賀對昌谷四季變化進行了細致觀察和描摹刻畫。昌谷的生活使得李賀在寫景取象、寫景抒情時不同于他人;李賀在詩歌中呈現(xiàn)出不同于他人的韻律節(jié)奏。李賀在具體表現(xiàn)自己思想情感與緒情變化時,他不是用一般意義上的比興手法,而是有所超越,將復(fù)雜且豐富的情思用選擇新的寄托之物來承擔。也因為其間物象與心象的鏈接,使得一種跳躍性的節(jié)奏在李賀的詩歌中呈現(xiàn)。黑格爾說過:“詩人最杰出的藝術(shù)本領(lǐng)就是想象。”艾青也認為:“沒有想象就沒有詩。”李賀這種常人的思維很難進入的、甚至近于病態(tài)的天才幻想使得李賀的詩歌中呈現(xiàn)出“幽深詭譎”、“奇而入怪”的意象,杜牧在《李長吉歌詩敘》里對此做了形象的總結(jié):“鯨吸鰲擲,牛鬼蛇神,不足為其虛荒誕幻也。”李詩“奇而入怪”、“虛荒誕幻”的意象特點體現(xiàn)在對大量超現(xiàn)實意象的塑造上。唐代是詩歌極度繁榮的時代,在唐代詩壇上,能作超現(xiàn)實想象并以構(gòu)建超現(xiàn)實意象為審美追求,這樣的詩人是寥寥無幾的,而李賀毫無疑問是這極少數(shù)中最為杰出的一位詩人。屈原、李白對李賀的影響很大,效仿他們,李賀在表達其苦悶情懷時,總是竭力創(chuàng)設(shè)超現(xiàn)實的、虛幻的意象世界,如:“王母桃花千遍紅,彭祖巫咸幾回死”、“王子吹笙鵝管長,呼龍耕煙種瑤草”、“石脈水流泉滴沙,鬼燈如漆點松花”、“提出西方白帝驚,嗷嗷鬼母秋郊哭”、“百年老成木魅,笑聲碧火巢中起”等。比如同樣是稱頌絲織品的精美奇絕,白居易的《繚綾》基本上是從現(xiàn)實存在的事物中提煉出意象來進行比喻:“應(yīng)似天臺山上月明前,四十五尺瀑布泉。中有文章又奇絕,地鋪白煙花簇雪。”而李賀《羅浮山人與葛篇》卻是大量借用讓人感到詭異莫測的意象來表達:“依依宜織江雨空,雨中六月蘭臺風(fēng)。博羅老仙時出洞,千載石床啼鬼工。蛇毒濃凝洞堂濕,江魚不食銜沙立。欲剪湘中一尺天,吳娥莫道吳刀澀。” 李賀詩歌意象的“虛荒誕幻”還表現(xiàn)為在塑造現(xiàn)實意象時,不固守事物本來的樣式,而是將客觀對象進行變形和位移,使它們以一種全新的形式拼合在一起,也因此具有很大想象和虛幻的成分。例如,李賀筆下的魚能夠當坐騎:“放妾騎魚撇波去”;他詩中的風(fēng)是酸的:“東關(guān)酸風(fēng)射眸子”;金釵都能言語:“曉釵催鬢語南風(fēng)”;詩中有能發(fā)出水聲的浮云:“銀浦流云學(xué)水聲”;敲打剛硬嶙峋的馬骨,其響如銅:“上前敲瘦骨,猶自帶銅聲”;敲擊光潔明亮的太陽,聲如玻璃:“羲和敲日玻璃聲”;銅人能哭且淚重如鉛:“憶君清淚如鉛水”;香氣有形且能咚咚作響:“玉爐碳火香冬冬”,如此等等,無不給人以新奇的感受。
錢鐘書有一段話雖然不是直接評價李賀的,但用它來概括李賀詩歌意象的這種特點,則是再恰當不過的了:“顏色似乎會有溫度,聲音似乎會有形象,冷暖似乎會有重量,氣味似乎會有體質(zhì)。”李賀詩中的意象的確就是這樣的怪詭。李賀生活在各種矛盾復(fù)雜交織的唐貞元元和年間,雖然才華橫溢、有遠大的抱負,但政治腐朽、世態(tài)炎涼、家境衰落、官職卑微,就連身體也是孱弱多病的,這些給他以致命的打擊,也使他過早地陷入了未老先衰的生命悲愁之中:“我當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謝如枯蘭”、“龐眉秋客感秋蓬,誰知死草生華風(fēng)”、“長安有男兒,二十心已朽”――難以讓人相信,這樣年輕的身軀內(nèi)竟然包裹著一顆蒼老的心。正是這種與其實際年齡極不相稱的臨老心態(tài),賦予了李賀以深沉的審美感受能力,將他獨特的審美選擇和審美發(fā)現(xiàn)引向了一個相當特殊的范圍,那就是“于昏黑杳冥中寫出一派陰幽颯沓景象,令人毛悚”。
王思任曰:李賀“人命至促,好景盡虛,故以其哀激之思,變?yōu)榛逎{(diào),喜用鬼字、泣字、死字、血字,如此之類,幽冷溪刻”;謝榛云:李賀詩“險怪如夜壑風(fēng)生,暝巖月墮,時時山精鬼火出焉;苦澀如枯林逆吹,陰崖凍雪,見者靡不慘然”;張表臣說:“李長吉錦囊句,非不奇也,而牛鬼蛇神太甚,所謂施諸廊廟則駭矣”;錢鐘書先生曾說:“求若長吉之意境陰凄,悚然毛骨者,無聞焉爾……《神弦曲》所謂‘山魈食時人森寒’,正可謂長吉自作詩境。”的確,李賀對于物象的刻畫,鐘愛于他們的死、萎、弱、老、凄,而對物象雄渾壯闊的一面仿佛視而不見,因此形成了他與眾不同的詩歌意象群,如老木魅、怨月啼花、枯枝敗葉、漆炬陰火、血雨腥風(fēng)、荒墳野墓、牛鬼蛇神、寒蟾老兔、青貍白狐、瘦蛟毒虬、白骨幽魂……這些意象都把“陰幽颯沓”的美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赌仙教镏行小芬辉娡昝赖卣宫F(xiàn)出了李賀詩歌的這一意象特點:
秋野明,秋月白。塘水繆繆蟲唧唧。云根苔蘚山上石,冷紅泣露驕啼色;钠杈旁碌静嫜,蟄螢低飛隴徑斜。石脈水流泉滴沙,鬼燈如漆點松花。
詩寫秋野凄冷幽清之景:月色如霜,西風(fēng)蕭瑟,一望無盡的曠野上雜草橫生,苔蘚遍地,放眼望去,基本沒有莊稼谷物;夜幕下的秋蟲在唧唧哀鳴,寒風(fēng)里的山花在幽幽啜泣,石縫中的流泉在低低嗚咽,荒蕪的田隴小路上幾只螢火蟲在游蕩,還有那令人瑟瑟發(fā)抖的磷火,在幽暗的松林間飄蕩閃爍。寒蟲、荒畦、蟄螢、冷花、秋月、鬼燈等等意境,繪出了一幅凄涼悲慘的畫面,讓人不寒而栗。
如果說《南山田中行》關(guān)于“石脈水流泉滴沙,鬼燈如漆點松花”之類的描寫尚有現(xiàn)實依據(jù)性可言的話,那么李賀在生機勃勃的三月看到的卻是“花城柳暗愁殺人”、“曲水漂香去不留,梨花落盡成秋苑”的蕭條,并將花團錦簇、風(fēng)景秀麗的四月描繪成“老景沉重?zé)o驚飛,墮紅殘萼暗參差”,則更多地顯示出了他對幽凄陰冷意象的獨特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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