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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息散文
在深寒之夜,我聞到了千里之外的氣息:落葉在大街上悉悉索索,江口涌來的風(fēng)嗚嗚作響,你緊緊裹著大衣,低低地咳嗽,略顯哆嗦的身子彌漫一種淡水的味道——深山雨林送去濕潤的氣候,五月梔子花開,六月木槿爆蕾,七月荷花漣漣,八月美人蕉嫣紅,九月雛菊綻放,接下來,是漫長的冬季,柳樹落葉,薔薇滿地,梅花在最后一刻,舉樹盎然,大雪在我出發(fā)的那一瞬間,落滿了我的頭發(fā)和肩膀——當(dāng)我想起已然漸漸遠(yuǎn)去的青春,那種荒蠻得近似于雪月的氣息,通過你傳遍我全身:潤滑的舌苔,摩挲的頭發(fā),溫?zé)岬谋窍ⅲ皖^時嬌柔的眼神,它們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旋轉(zhuǎn)的氣流,夾裹著我。今夜,我以夢為馬,到海邊去,踽踽獨行,追尋一條河流,在大地蜿蜒,漫游,看三江匯流。出發(fā)時,是初夏,鳶尾花盛開,到海邊時已是深冬,草木枯澀。在沙灘上,我用樹枝寫下一個人的名字,沿海岸線,一直寫到夕陽西下,等暮色中的潮水漲上來,把名字抹去。站在海岬上,看海鷗掠過,任冷澀的海風(fēng)侵蝕我,剝蝕我的肉,只剩下骨頭,剝蝕我的骨頭,只剩下我的靈魂與愛。太陽普照大地,也將普照我。我沿海岸線走,馬和我一樣,瘦骨嶙峋,在船只?康牡胤,我不走了。我養(yǎng)花,喂鳥,喝酒,坐在一塊礁石上,從早到晚,仰望藍(lán)天。星星的抖動也不能使之傾斜的藍(lán)天,是另一塊海平面。我做大海忠誠的兒子,娶大海的女兒為妻,在山巔上蓋茅草房,在后院里,種上各種蘭花,春蘭、四季蘭、蕙蘭、川蘭、墨蘭、寒蘭、蓮瓣蘭,各季彌漫蔥郁的花香,門墻上爬滿了夕顏。把馬養(yǎng)肥,木已成舟,谷釀成酒,帶上成群的兒女,再次出發(fā)。
我以夢為馬,到你那兒去。一夜千里,像歌詠的閃電,嗞嗞有聲,從天的北邊一閃眼奔向南邊。它奔跑的時候,群山一起奔跑。我騎著它,像騎著鳳凰,捧著花枝。蝴蝶隨風(fēng)追逐。我嗒嗒的馬蹄,有開不敗的古蓮花。我不再抱你去天涯,而是繞床三尺。你能聽到馬的響鼻,酣暢,心急火燎,到你那兒。在你門房的右邊巷子里,我開一家雜貨店,里面有蠟燭、鹽、布匹,有雞蛋、粽子、臘肉,有火柴、墨水、信紙,在貨柜上有你隨手可取的散酒、煙、刀子。我在門口鑿一口水井,廳堂吊一個火爐,每晚的腳盆盛上溫水,三天把被子翻曬一次,自己壓榨薯粉絲,用上好的油炸豆腐和花生米,在白粥里放上蛋羹或葡萄干。我就是那個細(xì)致于生活的人。我信仰糧食和蔬菜,信仰你。我依據(jù)你的氣息,縱橫蒼穹,不會迷路,也不會流連其它的過夜之處。趕在天亮之前,和烏鵲一起,棲落在我曾去過的院子,擊水而歌,踏竹而舞。
那氣息來自于一個古墓般的睡眠。在幽深的樹林里,有伽藍(lán)菜、指甲草、虎耳草、繡球、蛇莓、石斑木,各樣的花香接踵而至。“我活在一個人的夢里,我害怕那個人會隨時醒來!保ㄊ捀F語)“我從不做夢,夢是不可靠的。”另一個人這樣說。我迷戀睡眠散發(fā)的氣息:相對而言屬于暫時遺忘,也可以假寐般沉浸于或忘懷于某一時刻,裸露在不可以被窺視的時候,輕輕闔上眼瞼,微微綻開唇,側(cè)身(一個擁抱的姿勢),言辭是多余的,窗外的風(fēng)或細(xì)語或暴雪也是多余的,手風(fēng)琴里吹出來的呼吸聲有雨水舒緩的節(jié)奏,長長的腿有兩條河流纏繞。指尖彈出的空氣,越過山巒、丘陵、平原、盆地,帶來海鹽、江鷗、玉蘭花、嘆息混雜的氣息。我可以一千次穿越同一條河流,但不能從一股空氣中突圍而出。
人是一種非常神秘的生物體,每個人都帶有奇異的氣息。這種氣息甚至不會因為歲月的流逝而流逝?赡芪覀兊搅穗q笾辏幸环N東西從孩童時代貫穿了始終,只是我們發(fā)覺不了?赡芪覀冾嵟媪麟x,面目全非,但身上始終有一種根性,根系發(fā)達(dá),遍布全身。嬰兒能從一萬個媽媽中找到自己母親的懷抱。戀人能從擁擠的劇場中一眼認(rèn)出親愛的背影。上樓時漫不經(jīng)心的腳步聲;一個噴嚏;半碗剩飯;一行潦草的字;一個語氣詞;人群中撇過來的眼神;十年后一張沒有落款的明信片祝詞;半盒潮濕的煙;空空的蜂蜜罐;蓋腿膝的小包被;一個不再使用也依然保存的電話號碼;……一個相同的夜晚。
火車的氣息。海鮮面疙瘩的氣息。一件純麻外套的氣息。把氣哈進(jìn)耳朵的氣息。手貼近臉的氣息;鹣绲臍庀ⅰJ譅渴植⒓缱咴谏钜勾蠼值臍庀。舌苔的氣息。樹葉落在河邊上的氣息。
旅館的氣息。闊亮的大廳,下墜的吊燈,長長的走廊,空蕩蕩的電梯。拐角有一棵菖蒲,一株大葉爬山虎爬在窗戶下。
擁抱的氣息:山梁般的肩膀,河水?dāng)[動的麻布裙,略顯冰冷的手,雪崩這時開始。我擁抱你,緊緊的。噴泉從我們的腳心往上冒,從口腔噴出來,是十月的雞蛋花樹。北極和南極在一支紅傘下?肯聛,一群海鷗在盤旋。旋轉(zhuǎn)而下的樓梯,一個吹笛人坐在扶手上,笛膜嘟嘟嘟,四十四只鸚鵡和四十四只火烈鳥,分兩次飛出來,到處都是綠色和紅色的火焰。
火溶解在火中的氣息——火團(tuán)妍紅,花冠的形狀,外圈綠茵茵,空氣在噼噼啪啪,灰塵揚(yáng)起來,有了一股翻卷的風(fēng)浪,上升,再上升。我的四肢僵硬,抽搐,血液凝固。我聽到了呼救聲:幸福很快過去,到來的孤獨更漫長更深切。上升的越快,熄滅得越快。火熄滅了,灰燼也沒有,剩下的是兩個人的余生。
——噢,我們。一個車站,有多少車進(jìn)站就有多少車出站,進(jìn)站的車來得那么慢,出站的車卻那么快。我總是傻傻的,只知道站在空空的站臺,看著車子離去。我甚至不知道去握住那只揮別的手;蛟S是因為,揮別的手,是握不住的。
孤獨的氣息。晚上,我在簡陋的房間里,一刻鐘燒水,一刻鐘洗臉?biāo)⒀,一刻鐘搓洗衣服,一刻鐘洗澡,一刻鐘把被褥捂暖,一刻鐘等一個人在二十一點十分準(zhǔn)時回到另一間簡陋的房間里。我用一分鐘和這個人說話,也可能五分鐘,也可能半小時,也可能兩個小時。我感覺到了另一個房間的人,相同的氣息:在翻書,在寫字,在燒忘記按時吃的晚飯,在吃止痛藥,在不斷地?fù)崦恢回,在咳嗽(門窗瑟瑟發(fā)抖),在磨牙,在半夜醒來抽一支煙,在喝早上泡的冷茶,在對著窗外發(fā)呆。我和這個人,像兩股氣流,在氣溫急劇下降的晚間時分,形成了一股東南風(fēng),在各自的屋頂上,降雨。
遺忘的氣息。下落不明的氣息。失蹤的氣息。
——我一直在寫一封長信。在一盞風(fēng)吹搖動的電燈下,我畫了一條河的寫意畫,畫了一個三角的入?,畫了一個幽靈山莊。我寫不下一個字,詞不達(dá)意。我沒辦法把呼吸進(jìn)肺腑的空氣,確切地描述出來。深秋的味道。碎葉蓮的味道。星光漲滿天色的味道。冰在陽光下溶化的味道。黑美玉的味道。這是我迷戀的全部氣息,隱藏在我的胸腔里。
有一天,我們終究會老去,會和一個人又一個人作深切的告別,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是以告別的方式去生活。人生的減法算式在最后,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一個人去散步,一個人釣魚,一個人看電視,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去看看離別經(jīng)年的故園,一個人在樹底下曬太陽,一個人喝冷冷的酒,一個人靜靜安睡。離去的人都會留下抹不去的氣息,在早晨的露水里,在吹進(jìn)窗戶的寒風(fēng)里,在一件破舊的棉襖里,在一雙藏了幾十年的鞋子里,在皺褶起伏的信紙里,在書扉頁凝固的簽名里,在一首紀(jì)念詩歌里,在一副中草藥方里……在一張遠(yuǎn)程車票里,在一張賓館發(fā)票里,在水龍頭的噴水聲里,在飄落的雪花里,在一棵衰老的黃梅樹里,在一床棉絮里——這是一個老人的宇宙。
我早上起床修剪花枝,上午去清理一口水井,下午在閣樓上獨坐,晚上把一本發(fā)黃的詩集又開始從頭閱讀。我哪兒也去不了。我的雙腿因年輕時過多的奔襲而疲憊不堪,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把道路放下了。我的眼睛灌滿了星星,想從中辨析一張張臉,退去了海潮的臉,其中有一張是傳說中的女妖。我的耳朵失聽了,充斥了雨珠滑落樹葉的聲音,細(xì)細(xì)密密。事實上,我在三十年前已衰老了——當(dāng)我從陌生的南方歸來,我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散,我的執(zhí)著近似于一種蒼白。我不曾耽擱的是,留意那個遙遠(yuǎn)城市的氣象預(yù)報。氣象預(yù)報會傳來所有關(guān)于一個人的氣息。一個不曾來過的人,一個永遠(yuǎn)不會來的人,如今在哪兒呢?我抖抖索索地摸出鑰匙,打開密盒,取出四個像框,用衣袖擦去玻璃上的灰塵。照片中的人,還是一副羞赧的模樣,恬靜地站在木門前,長發(fā)飄逸,臉飽滿,眼神流蘇!胰ミ^很多次那條街道,街兩邊有香樟樹,黃昏后,人跡寥落。在十字路口,有一個面館,黑色的門漆,拋光的黃木桌,我坐下來,喝了一杯水,像是等一個人來?赡苁俏颐看稳,都是冬天的緣故,顯得瑟瑟發(fā)冷。我裹緊了大衣,朝一個臨街的大鐵門走去。我摸摸鎖,摸摸門柵,又返身回來。在斜對面賓館四樓的一個房間里,我獨坐了一會兒。熟睡后的被褥還有溫?zé)幔永锏乃沒涼,換下的衣服還沒洗,玻璃門后的水龍頭嘶嘶嘶嘶淌水。我似乎聽到“死了死了”的尖叫,叫了三次,一次至少四遍。我感覺到一雙手穿過了我脖子,像一條河流纏繞了河灘。接下來,是熱熱的鼻息,夾雜一股四月的青草味。再接下來,是……告別。我一轉(zhuǎn)身,頭發(fā)開始樹葉一樣索索索索脫落,唇長出苔蘚,額頭有落日沉降,手指腐爛,臉上蓋了厚厚的霜。
每一天,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梳理自己的羽毛,每一絲絨毛里,都?xì)埩糁戏降臍庀。冬天瘦弱的軀體里飛出的大雪。噙在眼角的湖泊那么冰涼。輕輕的呼吸。
這么多年,我一直是一個耽于夢境的人,荒廢于白晝的人。我熱衷于自言自語,熱衷于鏡子的反面——潛藏的人,從不和我相見。這是我造夢之所:一個自來水龍頭(夢是地層里冒出來的,被一個閥門控制,擰緊,造夢人會停止呼吸),一張矮床(一頭從不走動的犀牛,它倦于奔跑,它的背上落滿黃昏的烏鴉,等待夢降大澤和月亮的咆哮),一個暖水瓶(不斷地更換瓶內(nèi)的液體,每次的結(jié)果都由熱變涼),四個空空的房間(我們必須懂得虛無的意義,這是生命的奧秘所在)。在這里,我靜靜地感受那股永不消散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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