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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姨經(jīng)典散文
剛剛應(yīng)聘到東方學(xué)院的我，人生地不熟。周末去做禮拜，認識了教會的金牧師。不多日的黃昏，我正在宿舍備課，金牧師帶著一位氣質(zhì)高雅的女人來訪。我茶水相待，她們說是想讓我給這位高雅的寇姨的孫子在課余做做家教，我才知道了一些關(guān)于寇姨的個人狀況。當(dāng)然，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她們的真實來意，并不是為了找我做家教。金牧師主要為了修建教堂，看能不能募捐些錢。而寇姨的想法更為離奇，看我能否做她的兒媳。當(dāng)時，我卻傻乎乎的，全然不知。
寇姨身穿黑色毛領(lǐng)大衣，中等身材，干練的短發(fā)。皮膚白皙，鵝蛋臉，大眼睛。她有三個兒子，大兒子接了老漢的班，在鐵路上工作。二兒子離婚了，在城里打工，留下一個孫子，從八個月大，就由寇姨獨自一直帶著，剛剛讀小學(xué)三年級。因為年紀大了，現(xiàn)在的小學(xué)課業(yè)繁重，聽說我是老師，想讓我周末能幫幫她。小兒子初中畢業(yè)，就在農(nóng)村務(wù)農(nóng)，但是頭腦靈活，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這些也是隨著認識的深入，慢慢了解得知的。
孩子跟著爺爺奶奶生活，學(xué)習(xí)態(tài)度和習(xí)慣養(yǎng)成自然不盡人意。補課進度很艱難，自從小萌來我這兒補課開始，我的紅色的木門上時常會鑲嵌著各種球鞋留下的腳印，各種零食袋子在門前的走廊里隨風(fēng)飄舞。在我面前，當(dāng)我提醒他要注意哪些事情時，他總是能答應(yīng)地好好的，但是轉(zhuǎn)身就會明知故犯。有時候，到了飯點，我就會和他一起隨便煮點面吃。我的廚藝不是一般的差，但小孟也從不抗議，幾乎碗碗都能吃完。
有一回，我外出學(xué)習(xí)�；貋砗螅l(fā)現(xiàn)宿舍書架上擱著一大碗炒好的臊子。后來，聽同事說是寇姨送來的，他便開門給我放在宿舍了。我當(dāng)時那個感動，用語言是斷然不能表達的。后來，我就想怎么樣好好報答一下寇姨，除了盡心盡力做好家教外，就想著能否給她買件衣服。不料，我?guī)е乱黄鹑ベI的毛衣，寇姨穿上卻并不合身。一看就知道自己在服裝的選擇和搭配上，道行太淺�？芤陶f起自己做服裝生意的事兒，我才長長出了一口氣，原來如此，人家是專業(yè)出身。
寇姨因為老伴退休才從外省大城市回來，那時候的中國，改革開放剛剛開始，因為在鐵路上做過生意，寇姨瞅準(zhǔn)時機，免費坐火車到武漢杭州去定了些漂亮衣服，回來到處趕會逢集去賣。那時候，人們沒有見過五彩斑斕的滑雪衫，爭搶著購買，加之寇姨選貨適宜，鈔票一大把一大把地聚攏。她告訴我，當(dāng)時的毛票是放在臉盆里的，一大盆一大盆的鈔票��！正在上學(xué)的兩個兒子，看著媽媽的生意如此紅火，常常請假去給寇姨幫忙。掙錢如此容易，就萌生了下海經(jīng)商的念頭。做了幾年生意的寇姨，在村上買了六間地皮，蓋起了村上第一座二層小洋樓。寇姨忙著做生意，對孩子的學(xué)習(xí)自然無暇看顧。大兒子剛剛接了班，鐵路上的待遇非常好，不需要她操心。二兒子每天幫她打理生意，無心學(xué)習(xí)。三兒子俊朗帥氣，因為剛剛從大城市轉(zhuǎn)回來，在班上深受女孩子追捧，早早被那些聰明伶俐的姑娘圈占了去。這些情況，寇姨全然不知，還是背著口袋東邊城市取貨，西邊集市上賣完了開心收錢。
等到孩子初中輟學(xué)，生意也慢慢開始不好做了。但是，家里光景還是村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來說媒的人，能踢斷門檻。就這樣，兩個媳婦一個一個都娶進了門。很快地就升級做了奶奶，才發(fā)現(xiàn)雞飛狗跳的日子原來才真正開始了。
兒子沒有娶媳婦前，家人之間心連心，就算忙點累點，痛并樂著。一下子平添了兩個媳婦，兩個孫子。什么事都能生出更多的事兒來，就連做飯吃飯這么稀松平常的事情，都能生出五花八門的新鮮故事。這個菜，不是太咸，就是油放太多。不是火候不到，就是炒得太老。放菜的位置不是太靠近老二媳婦，就是太靠近老大媳婦，總之，沒有哪一次是公平合理的。碰碰磕磕天天面對，煩不勝煩�？芤淘谶@個家里，傷透了腦筋，找不到一點和平相處的理由。盡管她廚藝過硬，理財能力很強。無論她怎么努力，怎么改進，家庭的和諧氣氛總是一日不如一日。直到有一日，二兒媳婦的娘家人蜂擁而入，把家里能砸的東西從里到外砸了個稀耙爛。她才知道事情嚴重到了不可收拾的境地，二兒子要離婚。家事總是從一句無關(guān)緊要的平常話開始，就能演變成一場烽煙滾滾的戰(zhàn)斗。而且不經(jīng)發(fā)展，就能直接升級到高潮。尤其是那些性格靦腆，不事張揚的人們，看著不動聲色，等戰(zhàn)斗結(jié)束了，外人還看不出所以然。那些能說的，不能說的，能做的，不能做的，在無人監(jiān)管的家庭中，每天都在悄悄地上演著，弦慢慢在拉緊，弓緩緩在輕輕一撐，賤就放了出去�！扒骞匐y斷家務(wù)事。”說得太準(zhǔn)了，那些不知所措的眉高眼低，那些沒有輕重的言語硝煙，那些積習(xí)依舊的固執(zhí)難忍，那些片風(fēng)陋俗的影射，都在這個沒有受過大苦，吃過大力，經(jīng)過大難的家庭里此起彼伏�！八浪律滓ā�，人多家大，坐吃山空立地吃陷的日子讓寇姨后怕。
娶到手的媳婦，留下八個月大的男孩，走了。家里的氣氛，可以想象。兒媳婦走了，不光給寇姨留下了獨自帶孩子的身心疲憊，還給小媳婦無形中助長了可以囂張霸氣的資本，如果你對我不好，我也可以赴人后塵�？芤倘兆釉絹碓诫y過，那些養(yǎng)兒防老積谷防饑的奢望，在度日如年的疲于奔命中，日漸被養(yǎng)老防兒的現(xiàn)實所擊碎。雖然家里蓋起了村里最漂亮的小洋樓，寇姨老兩口還是決定帶著大孫子到城里租房而住。
二兒子出外打工去了，他們簡單地帶了些床板鋪蓋，鍋碗瓢盆就在城邊邊上找了一家單元房住了下來�？芤滩蛔卟灰o，這一走老三兩口子一下子就感覺到了家事的繁忙沉重。感覺寇姨撂下他們一家，到城里享受清閑去了。不來不說話，一來不是訴苦就是要錢。那點退休工資，除了老兩口的生活房租除外，大孫子上學(xué)零花讓老三很是羨慕嫉妒，老大接了班，二兒子的孩子寇姨從頭到尾屬于全包，就剩下老三好像什么都沒有占便宜占到光，恨從心起。
都說母親愛小的，但是寇姨心中牽掛的是那個最難的二兒子。所以，她不放棄任何希望和有希望的線索。自從我去過教堂之后，她和金牧師就開始注意到了我。雖然各有各的想法，但是，事情并沒有按照他們的心思進行。漂亮的寇姨心生倦意，皺紋和白發(fā)悄悄地在她的心頭肆無忌憚地布局，在那個不經(jīng)意的早晨就名正言順地掛在了眼角耳邊。
寇姨和孫子就這么一天天過著，眼看小萌就要初中畢業(yè)了。突然有一天，下午飯吃完后，老板提著馬扎到大門外的樹下去乘涼，竟然從凳子上溜了下來，送到醫(yī)院說是中風(fēng)。幸虧發(fā)現(xiàn)得早，不然命都沒了�？蓱z的寇姨剛剛把孫子養(yǎng)大，又開始伺候老伴。剛開始，手忙腳亂心急如焚。尤其是病重的老伴，比寇姨脾氣還大，動不動就掄起拐杖指指點點。如果孫子不聽話，犟嘴，上去就是一下，沒有輕重�？芤讨荒苣鳒I，還要背著老伴。
暑天洗澡，消瘦的寇姨，用盡了全身力氣。一不留神，就會遭到老伴的棍棒拳腳。事后，老伴又會后悔道歉，弄得她哭笑不得。老伴有時候良心發(fā)現(xiàn)，就會央求她去買耳環(huán)戒指，以彌補年輕時沒有好好優(yōu)待寇姨。現(xiàn)在把所有的苦和累都留給了孤獨無助的老伴�？芤虖膬�(nèi)心感激老伴的這份情誼，但是心酸和苦累只能自己默默的承受。
有次小兒子好不容易來了一趟，空著手，是來借錢的。對他爸爸的生病和身體沒有過問和關(guān)注，就跟寇姨不斷地提借錢的事�？芤痰男臎龅搅四_底，沒有好氣，也不知道如何回應(yīng)。雪白的頭發(fā)在秋風(fēng)中凜凜招展，心中的恨無從說起。因為從三年前開始，二兒子就開始沒有了音信。沒有人能體諒寇姨作為母親的心事，就知道索取，索取。皺紋幾乎布滿了臉龐，連脖子上，手上都明顯長滿了老年斑。
那一年，年剛過，就接到了她老伴去世的消息。我們也為寇姨長長舒了一口氣，但是在安埋老伴的禮節(jié)和費用上，為了老伴那一點點的撫恤金，老三和岳母一致認為這點錢該給他們，不顧老伴尸骨未寒，這令寇姨太寒心了。借著老伴去世的場面，寇姨把所有的委屈和勞累之苦都嚎啕大哭在老伴的靈堂之前。這種凄慘的哭聲里，散發(fā)的全是人情之淡，世態(tài)炎涼。二兒子媳婦的娘家有位哥哥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但是她的娘家人并沒有體諒寇姨的孤苦伶仃，一味地追查老爺子留下的錢財，這讓寇姨怒火中燒。
這還不算最令人難過的，寇姨年輕時做生意，把掙來的錢一部分用來給自己家修房子，另一部分錢給娘家修房子。而且為了介畔和鄰家打架爭吵，都是寇姨的孩子給擺平的。最后寇姨的父母去世后，也沒有留下字據(jù)和遺書。就在寇姨老伴還在世時，寇姨的小弟弟熱情邀請寇姨住到她當(dāng)年修好的娘家屋里，他們就從出租屋搬到了娘家。這一棟房子空了好久了，寇姨就稍作收拾，住了進來。兩家人一直都客客氣氣，感情不錯。但是，寇姨老伴去世后不久，寇姨的弟弟變了個人似得，讓寇姨說搬就搬。最后，竟然掐斷了水電，這讓寇姨傷透了心�？芤贪偎疾坏闷浣�，哇涼哇涼的心跌倒了冰點。
在這一段時間，寇姨的大孫子小萌也感覺有點不對勁兒。剛開始，大家都以為他爺爺去世給孩子壓力過大，沒有人當(dāng)回事兒。但是，后來她孫子竟然執(zhí)意不去上學(xué)，也不出去耍，成天躺在床上�？芤虩o可奈何，說多了，小萌就會唰地一下從床上跳到地上，雙拳緊握，要打她的樣子�？芤虈槈牧�，趕緊領(lǐng)著孫子去看醫(yī)生，果不其然是精神分裂。
無奈，寇姨傾其所有，帶著孫子到處求醫(yī)看病。到后來，城里的房租越來越貴，寇姨只能打道回府。那天，我在幫寇姨收拾東西時，她竟然孩子似的嗚嗚哭泣。倔強的白發(fā)在冷風(fēng)中嗚咽，那個少不更事的孫子只能給他帶來勞苦愁煩。還好！寇姨自己的身體幾乎沒有多少毛病，她就像一位英勇的斗士，在一次次戰(zhàn)斗中越挫越勇。誠然，在孫子犯病時，她也痛哭流涕，在夜幕的掩護下，她趴在老伴的墳頭捶胸頓足號啕大哭。聽到這些事，我也悲憤交加，但是我一個外人，怎么好對人家的家務(wù)事說動道西。我只能挑寇姨愛聽的、喜悅的事兒講，來開導(dǎo)她安慰她。只要她有事兒，我就會像家人一樣和她交心，赤誠相待。我常常央求她講講他年輕時的故事，雖然她已經(jīng)給我講過N次了。
寇姨說起年輕時，核桃一般的臉上也會開出羞澀的微笑之花。那是她剛剛認識老伴，那時候她在火車站應(yīng)該屬于女神級別，五十年代的初中生應(yīng)該是高文憑了，寇姨長得那么漂亮，聰明伶俐伶牙俐齒，每次跟車賣東西回來，都有人提醒她老伴：“那么好看的媳婦，可不能讓她到處跑喲，飛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她老伴嘿嘿一笑，幾次下來，再也不讓她出去做事了。言語之中，洋溢著濃濃的喜悅之情。人啊！承受力之強，是自己無法想象的。
提起把孩子的戶口轉(zhuǎn)到農(nóng)村的事兒，寇姨對世事微妙充滿無限的無奈與好奇。那時候農(nóng)村戶口多好啊！可以分到糧食，誰就知道后來政策會變呢？現(xiàn)在的寇姨，住在山清水秀的鄉(xiāng)下，擁有獨家獨院的小二層，多年前她的好又轉(zhuǎn)回來了。因為他的二兒子回來了，三兒子也孝順多了，孫子的病也好多了，我也成了她的莫逆之交，忘年之交。
七十多歲的寇姨，現(xiàn)在容光煥發(fā)，坐在翠竹凜凜的小院里，曬著太陽，看著門前馬路上車來車往。瞇著眼睛，聽著鄰居們摘桔子、拔青菜時的說笑聲抿嘴在笑。：“都會過去的，都會過去的。再難再苦，也會過去的！”她說給自己，也說給這個世界。真應(yīng)了那句名言：“上帝是微妙的，但他絕無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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