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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雪是最痛的隱喻散文

        時(shí)間:2024-06-30 17:19:04 散文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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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是最痛的隱喻散文

          一

        雪是最痛的隱喻散文

          一條清流,從譚神堰樓陰閘口,偷溜出來。一股旁逸而出,于一片洼地,折洄,匯聚,沉淀,久之,竟有了一個(gè)形似筲箕的小堰塘。另一小股順渠而下,轉(zhuǎn)一個(gè)半弧,過田,穿地,九曲回腸,融入尖鉤子河。

          大小譚神堰,窩在山凹,偎著高高的塘壩,宛若一對(duì)胞親,滋養(yǎng)著楊家溝和整個(gè)六隊(duì)。

          楊家溝,高而平曠處,散居著楊、徐、彭、鄭、盛五戶雜姓人家。凹地則是稻田、莊稼地。

          小譚神形似筲箕,水質(zhì)清凌,蒲草蔓生。南哥帶了一次,四兒就喜歡上了這片水域。

          蝌蚪春游,鯽魚打挺,黃鱔鉆泥,還有蛇果子、芨芨草和叫不出名的草藥。毛蠟最有意思,四兒玩了一個(gè)秋,還不過癮。

          筷子長的毛蠟桿,一撕開,就露出銀白的絮。哈一口氣,素素的白,雪花一樣,飄呀飄。南哥下工時(shí),總會(huì)順幾根回來,陪他玩“火炮”。

          洋火一點(diǎn),飛絮“噌”的一聲,像一道飛翔的焰火,燃出老遠(yuǎn),即燃即滅。

          夢里的焰火,撓得四兒心癢癢。一大早,他攛掇本哥,溜到了小譚神堰。

          冰鏡的水面,有薄薄的霧氣彌漫。

          嘎嘣嘎嘣……本哥有節(jié)奏地敲著冰凌。

          四兒撅臀展臂,費(fèi)力地勾一枝黃枯的毛蠟桿。

          四兒呀!誰在叫魂?四兒手臂猛地一收,身子向后一仰。一雙柔韌的手,穿腰而過,一把摟住了后仆的他。哼,又是本哥。

          小譚神堰,映出了兩張蓬頭俊面,一個(gè)撅嘴,一個(gè)紅腮,熊抱一團(tuán)。

          毛蠟桿彈了回去,驚起絮絮的粉。

          差點(diǎn)都勾到了,拽啥子嘛!我的笨——笨——哥!四兒尖嚷一聲。耳背,腿瘸,腦子一根筋,本哥被喚成了笨笨哥。

          回吧,爹病著,我們幫媽搭把手……笨笨哥小聲央求。

          本呀,四兒呀,你們躲到哪去了?一個(gè)女人的哭喊聲,破空而至。

          四兒他爹啊……媽,咋拖著哭腔呢?

          爹咋個(gè)了?

          四兒一個(gè)激靈,撐開三哥的懷抱,撒開小腿順渠而下。躍溝,跨田,下坡,上坎,颼颼的冷氣割著他的臉,生疼。

          快些!心里有一個(gè)聲音催著他。

          四兒呀!本兒呀!媽的哭聲也催著他們!

          一滯一拐,笨笨哥追得急,趕得慢。

          兩個(gè)男孩,一前一后,爬上了老鄭家的斜土坡。

          二

          少甫,你醒醒!一長串尖銳的哭嚎,在老鄭家門前炸響。

          有細(xì)細(xì)的雨絲在飛。枇杷樹下的天陰暗了,老鄭家的茅屋也低了幾分。

          低低的小磨盤旁,已圍了一圈人。媽伏在爹的身上,涕水直流。

          一句話沒留,你就撇下我們,走了。讓我們孤兒寡母,咋個(gè)活?你好狠心。媽揉著爹的胸口,一疊聲地絮語。

          甫兄弟,昨兒不都好明得眼的?楊余爸搖著頭,嘆息一聲。

          一大早說想吃菜粥,這不,粥還沒喝上。媽又一串嚶嚶抽泣。都怪我磨嘰,豬呀牛啊,忙了一大早上。矮蹲蹲的彭細(xì)媽鼻子也擤得紅彤彤的。

          哎,人走不能復(fù)生。世英妹子,別哭壞了自個(gè)身子。彭細(xì)媽柔聲細(xì)勸,拉起媽。

          咕咕咕……四兒的肚子叫了,頭也哄哄得發(fā)暈。

          爹,八成是餓暈了?四兒抄起小磨盤上的粗瓷碗,遞到爹的嘴邊。

          爹的嘴冷得似冰。冰冷的瓷碗里,裂成幾瓣的菜粥,像一朵萎死的花。四兒雙手冰沉,身體打顫,雙膝一軟,他跪在了竹椅旁。

          爹,別睡了,你答應(yīng)教我編蛐蛐兒的。笨笨哥也跪在竹椅旁。兩兄弟嚎哭起來。

          崽們,別哭了。彭細(xì)媽一手拉起一個(gè)。

          大男人出把勁,把甫兄弟送回堂屋。盛老大環(huán)顧一圈,率先扶起爹的頭,幾個(gè)精壯男人也伸出了手。

          爹硬邦邦地平攤在幾個(gè)男人的手中,毫無知覺。

          別,弄醒咱爹。四兒打著擺子,口齒不清。

          世英妹子,咋不見你家老二呢?彭細(xì)媽追問。

          雞叫頭遍,就去縣城賣蒲蒿,給他爹買點(diǎn)藥。他有跟盛大哥請了假。媽低泣著應(yīng)聲,進(jìn)了堂屋。

          甫兄弟家剛遷回來,也沒個(gè)積攢。拜托大家,粗糧細(xì)面,鋪籠灶被,有啥出啥。

          那,他到底不一樣,壞……徐老頭攏著雙手,咕噥著。

          我爹,不壞,是好爹。四兒一下急了眼,就要撲上去。彭細(xì)媽一把攔住了他。

          不偷不搶,跟壞沾啥子邊?不幫襯也別瞎叫喚。楊余爸慢吞吞地補(bǔ)了句。

          咋架了?甫兄弟老大在海軍艦隊(duì),他家就和我們一道的,也是軍屬。有事,我這個(gè)小隊(duì)長扛著。盛老大狠狠地剜了徐老頭一眼。

          上頭的話,就是個(gè)屁。老娘不怕。我先舀兩斤油來。楊余媽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家磨了湯圓粉,送五斤過來。徐二婆娘話音一落,也走了。

          年關(guān)了,誰家不備點(diǎn)年貨?彭細(xì)婆,你先順幾把掛面和十斤米過來。盛老大又附耳跟婆娘嘀咕了幾句。

          我家新添了碗碟,擔(dān)過來借用。徐老頭也回過味來。

          大家各回各家,我去隊(duì)里報(bào)信。棺材板,可是個(gè)難題。盛老大邁出門檻,一見呆立的四兒兄弟,就順口吩咐:

          本娃抱柴火,找火盆生火。四兒去請你幺娘,買些香紙。他在軍綠棉衣袋里掏了一陣,翻出幾張皺巴巴的紙幣,往四兒手里塞。

          道謝了。從偏房出來的媽搶過紙幣,又遞了回去。推讓了一回,媽扁嘴說,盛大哥,算我們娘兒借的,還煩請盛大哥做支客先生。

          媽褪下銀鐲,和著紙幣,塞進(jìn)四兒褲兜里。不論換多少,叫你幺娘當(dāng)了便是,將就著買些香紙,扯幾尺白布。媽回頭掃了一眼堂屋,眼神劃過一抹哀絕,深吸一口氣,換上了一副當(dāng)家人的神情。

          勒著褲袋過日子,哪家都緊巴巴地。這回,要?jiǎng)跓┐蠹伊。媽沖著眾人一連聲道謝。她的唇在打顫,她的身體也在打顫。

          四兒也扭頭看爹。

          爹躺在一床破絮上,睡著了。

          爹的黑胡須,像一個(gè)醒目的一,白描在訊白的臉上。

          三

          初春時(shí),爹娘帶著四兒兄弟回老家,秋分時(shí),幺娘,也嫁到了鄭家壩。

          一逮著機(jī)會(huì),四兒和本哥,走十里路,翻兩座山,就溜到幺娘家去了。

          做了女人的幺娘,總在忙。半個(gè)幺娘,被家務(wù)和貧苦奪走了。只剩下半個(gè)幺娘,親著他們。

          這之前,四兒和本哥寄養(yǎng)在遂寧娘家,與幺娘、外爺外婆朝夕相處。四兒最親幺娘。她的懷抱,柔柔的暖,有一股清香。

          冰雨打在頭上。四兒在山間小道上奔跑。他越跑越快,高一腳低一腳,銀鐲烙得他的大腿根生疼。一些生疼的舊事就冒了泡。

          爹。世代為農(nóng)。年輕的爹有志向,只身出門闖世界。他逃過荒,讀過黃埔軍校,當(dāng)過縣大隊(duì)長,休妻再娶,帶兵守城,率部打仗,是遂寧一個(gè)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铩?/p>

          爹娘的故事,尤其是爹的威風(fēng),是從幺娘的口中得知的。

          那年大雪,爹媽回娘家過年。爹剛毅又威嚴(yán)的英氣,媽銀釵朱佩的俏模樣,初見時(shí)的美好,是四兒記憶的起點(diǎn)。

          爹端坐在高凳上,剝花生,喝熱茶,談笑自若。本哥撫摸著爹簇新的大衣扣子,偎在爹懷里。柴火紅彤彤的,映得一家大小,個(gè)個(gè)喜色。四兒遠(yuǎn)瞅著,把著門框,死活不近身。

          大院房外,四兒拎著荊條,一鞭一鞭,在雪地上蓋印。銀光閃爍的媽,踮著三寸金蓮,追過來,追過去,跑得嬌喘吁吁,卻怎么也捉不住他。他像一條小泥鰍,一下子拱進(jìn)了幺娘的懷里。兩人四仰八叉,滾了一身雪。

          爹和本哥站在門檐下,看雪。

          世英,你這四兒,烈性,痞得出奇,你得好生管教哦!爹笑呵呵地說,有初,不太適合他嘛。倒是有本,人如其名,安分。爹在本哥的鼻尖劃拉了一下。本哥羞澀地笑了,爹凜然的臉也有了暖意。

          本哥,自然就偎進(jìn)爹媽的懷抱。之于四兒,爹媽,都是故事里走出來的人兒,總隔了層什么,使得他難以親近。

          那年的雪,在四兒的夢中,一次次降落。高拔的爹,站在茫茫雪地的深處,朝他招手。爹說,每一朵雪花,和人一樣,都有可親的生命。他正想問個(gè)究竟,倏忽間,爹就不見了。

          四

          再見時(shí),世事已變;覙銟愕牡鶍,帶上他和本哥,輾轉(zhuǎn)了幾天,回到老家。

          長相似爹的南哥,幾間破草屋,接納了落魄的他們。

          一家人好歹團(tuán)聚了。這個(gè)家,日后就指望有南了。爹說。

          爹,媽,本弟,四弟,回家就好。南哥汪著淚,一個(gè)個(gè)叫過來。

          就差東兒了。媽一嘀咕,雙眼就起了霧。

          有東信里說了,他在海軍部隊(duì),有饅頭吃,也有棉衣穿,不用掛念他。讓我們從頭開始,好生過日子。爹的目光潮潮的,略有愧色。

          媽,我睡哪兒?破木床。四兒癟著嘴,草頂房子,亮瓦灰暗,連個(gè)曬壩都沒有。

          本兒跟南哥睡,四兒跟爹媽睡。人在一起,日子會(huì)好起來的。媽摟住了四兒。這一次,四兒沒有躲閃。他知道,破草房,是四兒真正的家,爹,媽,南哥,是他可以倚靠的親人。

          南哥,媽,爹,天天出工,參加生產(chǎn)。

          四兒和本哥,四處游蕩。門前的枇杷樹,屋后的紫竹林,山上的小卵石,坎下的小清塘,小譚神堰的蝌蚪、鯽魚、泥鰍、蒲草與南山坡的松木、青岡鉆兒……小夾皮溝,處處都留下兄弟倆的足印和笑聲。

          秋分剛過,爹就病了。枇杷樹下,搭一把破竹椅,他合衣而躺,身上蓋一件黃大衣。

          四兒和本哥也呆在家中,和爹一起。

          幾縷小蒲草,爹變戲法編一只蛐蛐。本哥也七扭八挽,也編一只蛐蛐的兒子。

          爹拿著小炭棍,在沙土上,劃拉一個(gè)個(gè)字。寫好,讀會(huì),抹去,又劃拉新的字。

          一,二,三,四,本,初,東,南,甫,英,米,面,油,水……一家人的名字,常見物名,四兒一過心就熟了。

          本哥割蒲草編籠子,四兒運(yùn)細(xì)沙練大字,攢勁掙表揚(yáng)。一天的日子,很短很短。

          下工的媽一進(jìn)屋,爹就夸開了:世英,你生的兒,有本手靈巧,有初腦子好使,有東會(huì)帶兵打仗,他們一個(gè)賽一個(gè),一輩子不會(huì)挨餓的了。

          有東來信了?媽抿嘴一笑,帶兵打仗,還不抵了你?

          就數(shù)我笨唄,天生干苦力的命。南哥甕聲甕氣地跟了一句。

          我家有南能干。有力氣,心腸好,人緣也好,又討女娃喜歡。媽邊拾掇晚飯,邊絮叨。你若相中了哪個(gè)女娃,媽親自出馬。

          媽,你扯哪門子閑。弟弟們還小,過兩年再說。南哥挑起水桶,擔(dān)吃水去了。

          南哥,要娶媳婦了。四兒打起馬燈,嚷嚷著追了出去。

          笑音點(diǎn)亮的灶房里,一家子圍著八仙桌喝粥,四兒的胃口出奇得好。

          昏黃的煤油燈下,一家子窩在正屋,聽爹讀信。爹長聲幺幺地念,四兒就展著脖子數(shù)字?jǐn)?shù),小腦瓜想著穿海軍服的東哥模樣兒。四兒想得入神,爹卻頓住了,臉也垮了下來。

          除了五元錢的喜訊,東哥的信有壞消息?

          媽埋頭納鞋底,也不吱聲。二哥拖著本哥,回了偏房。四兒藏進(jìn)被窩,把一肚子疑團(tuán)咽了下去。

          一連幾天,爹擰著眉,不言不語,似在思考什么重大的決定。

          冬至才過,爹就走了。但,少不更事的四兒,不懂得爹的心病,自然也不會(huì)明白,之于大哥的命途和一家人的安穩(wěn),爹的存在,意味著什么。他只知道,那封施了“魔符”的信,收走了一家人的笑聲,也收走了爹的自信,甚至爹的生趣。

          五

          帽兒山下,是鄭家壩五隊(duì)。一片開闊地,靜立著數(shù)十家茅草房。最西邊的路口,高高的煙囪冒著炊煙,就是幺娘家。

          四兒一溜小跑,沖進(jìn)灶屋,一頭扎進(jìn)幺娘懷里。

          幺娘,我爹走了……上齒咬著冰裂的下唇,四兒逼出一句,就嚎啕大哭。

          四兒乖,不哭,好生說。幺娘摟著他,把他駕到灶孔的小凳上,輕揉他的冰手凍臉。

          四兒,喝一碗,暖一暖身子。幺姑父撈了一碗稠糊糊,遞了過來。

          四兒捧著碗,淚吧嗒直落。

          大前天,我見他精神還好。姐夫,咋就走了?幺娘的淚跟著下來了。

          當(dāng)了鐲子買東西。四兒掏出紙幣和銀鐲,交給幺娘,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講了家里的事。

          我去遂寧報(bào)信,一來一去,估摸得兩天。世菊,你買好東西,直接去姐家。白事場上,盯著點(diǎn)。勸姐節(jié)哀,你也當(dāng)心自個(gè)兒的肚子。幺姑父穿上半新不舊的棉襖,說走就走了。

          身子一暖,人就精神了。四兒跟在幺娘身后,小跑著去了大隊(duì)供銷社。

          走好!柜臺(tái)后那個(gè)高顴骨的女人,淚汪汪地道別,塞給四兒一把硬糖。

          媽的鐲子沒了,幺娘的空背簍卻裝得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欢腰S不拉幾的紙,一大把香,一卷白布,幾包香煙,一斤散糖。

          四兒捏著糖果,和幺娘一起回家,心里多了說不清的滋味。

          天空高處,有漂游的顆粒,往下墜。

          六

          一夜哭聲,一夜雪飛。

          第二日,屋頂,樹枝,草叢,路面,鄭家壩的邊邊角角都鋪了一層厚厚的雪。

          羊腸小道上,南哥挑著擔(dān)子步步穩(wěn)走,四兒背著背簍踉蹌前行,兄弟倆挨家挨戶的化糧。

          雪花飄飛,又見炊煙升起。

          南哥停下?lián)樱酉滤膬旱男”澈t,兩人躲在尖子梁的背風(fēng)口,填肚子,歇口氣。

          南哥掏出一個(gè)壓扁了的饃,又?jǐn)Q開了軍綠色扁水壺,遞給四兒。

          就著溫水吃。四兒,別噎著……南哥大口嚼著黑餅,喝幾口水。

          四兒啃幾口干饃,也喝一口溫水。南哥,饃饃好吃。

          昨兒過河時(shí),腳下打滑,可惜一個(gè)饃喂了水,沒老三的份了。

          南哥疼四兒。四兒慫著紅鼻子。

          那個(gè)徐老頭,心腸不好。四兒又慫了一下紅鼻子。昨兒他說咱爹壞,今兒又躲起來了。

          一個(gè)人的好壞,要用良心來量。就說咱爹,他加入國軍,落草為民,最后悄悄地走了,全是因?yàn)閻。生活中,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也各有各的難處。好的人情,我們是要還的。壞的,我們學(xué)著忘記。

          咱爹,就是個(gè)好爹。南哥,等我長大了,總有法子還人情的。

          四兒懂事。南哥摸摸他通紅的鼻子,以商量的口吻說,我們順大路走,一路化糧到街上。趕在天黑前,賣了化糧,再打道回府。

          四兒在前,南哥押后,兄弟倆順著大路走去。

          雪地上,一長串深淺不一的腳印,向著街市延伸。

          七

          第五天,爹出殯的日子。

          一口散著木頭清香的棺材,停放在堂屋。爹躺在一片慘白中。

          南哥的頭上,拖著長長的孝帕,立在堂屋門口。拜祭的,進(jìn)來一個(gè),南哥鞠一個(gè)躬,出去一個(gè),再回鞠一個(gè)躬。

          鞭炮驚響,嗩吶聲起。

          左右各兩人,把爹從一片白中撈了起來。

          棺材,淺淺的,短短的,容不下一個(gè)爹。他們探尋的目光投向媽,做了一個(gè)下按的手勢。

          媽咬住唇,猶疑地?cái)[頭,旋即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四兒,躲在媽的身后,驚詫的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著正在發(fā)生的一切。

          爹的黑胡須,是一個(gè)醒目的一,直而不屈,白描在訊白的臉上。

          爹的上半身進(jìn)了棺材,雙腿又翹了出來。下壓,折疊,爹的尸身,安放在了棺材中。

          棺蓋合上了。一陣呼天搶地地尖叫,壓過了嗩吶的哭泣,媽癱軟得倒在了地上。幺娘和彭細(xì)媽,一左一右,輕輕地駕起了媽。

          幾個(gè)白衣人抬起棺材,越過媽,越過南哥,走出了堂屋,走向了墳地。

          外面的世界,也茫茫的一片白。

          四兒打著軟腿,挪到披了雪衣的墳地,和哥哥們站成一排。

          祖祖的墳地,五十米之外,有一個(gè)深坑。

          嗩吶嗚咽。睡著爹的棺材,沉沉地落了下去。

          雪土飛了起來。一鍬,一鍬,又一鍬……

          雪花在哭,一朵,一朵,又一朵……

          那一夜,大雪紛披的夢境中,四兒飛奔著,越來越近,他一頭扎進(jìn)了爹的懷抱。

          雪,是生命最痛的隱喻。爹說得對(duì),每一朵雪,都是有生命的活體,和相契的人一樣親在,可以超越時(shí)空,可以橫渡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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