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天觀云散文
云在天上飄。人在地上行。
云聚云散，天然渾成。人生伏仰，吐納有致。天上飄者與地上行者，皆為律動之狀態(tài)，彼此交互感應(yīng)，使人生增添樂趣。心放松時，望望天，觀觀云，消磨浪費一段呆萌光景，于我也是一種別樣享受。
今夜晴空。舉目四望，有淡淡的白云，隱約透出淺淺點點的灰斑。白云一塊塊，一團團，一片片，在空中散漫著，飄蕩著。既像隨心情而賦形，又似無意識而流動，仿佛一切皆是隨緣的樣子，不著些許痕跡。
背景自然是濃重的、黑黢黢的天幕。厚厚的，沉沉的，遠遠的，略顯陰郁寒涼。偶爾在云隙間能見到朦朧稀疏的幾顆星子，如霧里看花，不甚真切。在這樣深遠的背景里，還是大大小小的云團見得明晰些。不難看出，她們舞動的形狀。一會兒像是棉田里釆摘遺漏的一簇簇棉花團，一會兒又像是草原上四下散落著的羊只。盯著盯著，恍忽破敗殘冬尚未完全消融的雪地，又會深深淺淺地出現(xiàn)在眼前。那情形似乎既是靜止的、又是動態(tài)的�？傊沁m時變化的情形，令人充滿溫情，充滿遐思。
稍稍遺憾的是，現(xiàn)如今的夜空，總給人不那么清朗的感覺。怎么看都覺著隔了一層薄紗帳，多多少少會有一點煞風(fēng)景的意思。
大多時候，還是喜歡在睛朗的白日里，獨自徜徉，望天觀云，尋找體驗?zāi)欠N輕松、愜意、舒坦的感覺。
陽春三月，和風(fēng)煦暖，鶯飛草長。身處這樣的季節(jié)，最是容易引發(fā)人們想象力的。南方晴空里的云彩，很少能有布滿整個天穹的時候。往往是“東邊日出西邊雨”“北方乍暖南還寒”的包容狀況。云朵貼在天空，往往只占據(jù)著一隅或幾片領(lǐng)空。不同的云團看上去，有的像是諸種動物的模樣，有的像是一些植物的形態(tài)，總有看上去的驚喜。流動的白云，襯以藍天的背景，或者以疏淡彰顯，或者以濃密取勝。盡管總起來說，不論云朵如何在天空積聚變幻，隨風(fēng)游走，也不論云朵何時出現(xiàn)抑或消失，她們生命的存在，卻大都不會太過長久。很像曇花一現(xiàn)，花期雖短暫，卻能呈一時驚艷美麗，帶給人以莫大的愉悅和享受。
北方盛夏的晴云，好像也很難聚攏扎堆，蔚為大觀。整日里天穹高遠，天光明徹。即使掛著云朵，也多半是絲絲縷縷，稀稀疏疏的模樣，酷似散兵游勇。北方夏季多是陣雨，云的聚散也很有意思。不經(jīng)意間，忽然就見到幾片云朵迅速集結(jié)，遮蔽半邊天。緊接著電光石火，一陣急雨滂沱。不久又雨霽天晴，云朵又逃得不知去向，只剩下漫空中陽光普照。
猶以南方頗為不同，另成氣象。云朵成團成片，極易形成規(guī)模。滿空占據(jù)的情形，在梅雨季節(jié)，天天輪回。這種時候，感受所謂的云天，已經(jīng)不是那么美好。從早到晚，天色陰沉沉、灰蒙蒙、霧淋淋。感覺像是罩著一個巨型的大蒸籠，透不出一絲亮光。天地間一片朦朧，濕熱氤氳彌漫，體膚上、情感上也會隨著倍受壓抑和煎熬。遇上這種情況，北方頂多三、五天就會放晴。而南方短則半月，長則三十天也未必過得去。想想是不是有點急躁、有點厭煩、甚至有點無奈。南方陰云密布的黃梅天，其中酸甜苦辣，不親歷是難以深切體悟到的。
都說到了冬季，好事的南方人，喜歡跑到北方去看雪。北方漫空飄花的.季節(jié)，正是陰云密布的時候。而當北方人極力躲開冰雪之時，恰是南方人沖向雪地瀟灑的辰光。人人頭上、身上沾滿雪花，個個呼出的熱氣，在留海、眉毛、胡須上長成冰碴。沒有人在意陰云籠罩，也沒有人顧忌冰點之下。只要不是淋在雨水里，管他什么寒冬臘月。而此刻相同的時令，南方天空正陰云密布，或者凍雨瀝瀝。
接續(xù)著說說陰云吧。其實陰天觀云，往往也能引發(fā)出另一番感受。陰云滿布的時候，白日夜晚都有看過，不過印象深刻的次數(shù)并不是很多。實話說，陰天觀云終不如晴天，很難獲得愉悅的體驗，自然也就不大會有驚喜，結(jié)局常常是心情煩躁、心灰意冷之后的莫名失落。如果真的要從—大堆詞語里頭挑選一下，或許選用“尷尬、無聊、抑郁”這樣的詞語，是最能準確達意地概括了吧。
你懂的。面對偌大一個天空，全被深深淺淺的黑灰色包裹著，就如蒙上了一層寬大又厚實的破舊牛皮紙。即使在白日里，天色也昏昏沉沉，晦暗不明。要是夜間，更是滿空黢黑一片，陰森恐怖。這種情形是不是了無意趣呢？任你如何憋氣使勁，巴望地瞪大眼眸，斜風(fēng)細雨就是沖不破黑幕，滿空里只剩下清一色單調(diào)而濃重的顏色，仿佛一不小心，就會從天上砸下來，打壞暈染了你的心境�；蛟S你在盼望著能有驚喜瞬間出現(xiàn)，但終究看不清有哪些云絮在微微飄蕩，哪些在輕輕移動，哪些在緩緩流淌。此時你能想到的最好的意象，也不外乎就是腦海里邊突然跳出的，地球極地的死海冰湖，肅殺得全無生動鮮活可言。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是否是云層積累得太厚太重了，淺灰色竟然全變成了黑褐色，云幕也開始翻卷動蕩起來。你當然猜不出是哪片云團里的哪個角落，就忽然狂暴地沖突起來，激烈地閃亮起來。是驚喜終于來了嗎？光電一下子沖破云層，千年樹根狀照亮一大片天空，同時曝出巨聲大響，甚是嚇人。難怪孩子們碰上雷雨夜，幾乎全都把頭藏在被子里，蜷縮在床上不敢出聲。在我?guī)缀跛械挠∠笾�，濃云密布總是與閃電暴雨聯(lián)袂降臨大地的。是老天爺帶給大地的洗禮嗎？說不明白。難道人們所有望天觀云的企盼，竟然是被暴雨澆頂，收獲落湯雞似的“快意”抑或?qū)擂螁�？喜耶悲耶？雨耶淚耶？驚喜在哪？愉悅何處？一時還真說不太清楚。
話又說回來，偶然也會有例外，那就是沖破云層到高空去。記得幾年前去美國旅游，候機時云霧遮滿天空。正擔(dān)心能否走成，喇叭催促登機了，沮喪的情緒稍作緩解。發(fā)動機隆隆，飛機一躍升空，鉆進云里。約摸二十分鐘后，鍋蓋般的烏云層踏在腳下。碧空如洗，幾片白紗狀云絮嵌于長天。陽光赤烈扎眼，頓時覺得敞亮而開闊，心惰也隨之舒展而暢快。
忽然就想起小時候觀夜空，大人們往往是選擇晴朗無云的時候，講述天上星子、月宮的故事。記憶中的天空分外明亮，滿天星子閃爍不停。只有在月亮特別清明時，星空才略顯暗淡些。大人會指著不同的方向，告訴你這是北極星，那是牛朗織女星，這個是大熊星座，那個是西方白虎七宿，更有那一長片密密匝匝列隊的星子集群叫天河等等。月亮明麗的時候，層次格外分明。大人們尤其口若懸河，娓娓道來。什么嫦娥奔月、吳剛釀酒、桂花樹與紅眼玉兔，凡此種種，都不會提到任何云彩的事情。好像這個世界從來就與云系不沾邊，沒有絲毫瓜葛、干系似的。
照例，陰天是絕不出戶望天的。不為別的，只為那云彩擋住了星星、月亮，同時也就擋住了天上的故事和小孩兒外出的腳步。難怪兒時印象深刻的都是朗朗星漢，清輝明月。以至于在憶苦思甜大會上，對那句“舊社會，天是黑沉沉的天，地是黑沉沉的地”，多多少少都會透出些不理解的表情。
望天觀云經(jīng)驗多了，就會產(chǎn)生喜愛的情緒。時間一長，難免養(yǎng)成習(xí)慣。隨著年齡增長，望天觀云自然也就不再局限于夜晚和晴空，而延伸到了全天候。常常也會有點觸動，有點臆想，有點天馬行空起來。甚至?xí)悬c一廂情愿地偏執(zhí)，思緒不再愿意受到任何約束、限制。對陰云的嫌惡、偏見也會越來越少。望天觀云，欣賞和親昵的成份，自然就會越來越多。
你說奇怪不奇怪，在很多人眼里，再平常不過的云聚云散，單單于我卻覺著格外云譎波詭的不尋常。我以為望天觀云是一種生活情趣，一種養(yǎng)生修身態(tài)度，更帶有那么點小資格調(diào)，和一種特別文藝的腔調(diào)，極其具有文化的涵養(yǎng)意義。不知不覺，望天觀云的次數(shù)就增加了許多。對云彩的大小、多少、疏密、形狀、情態(tài)等等，仿佛充滿著戀戀情愫，總會自覺不自覺地將之納入到自己的審美范疇，收獲信息，收獲感動。
不信你也可以仔細地試一試，睜大眼睛仰望天空。你甚至可以加上一些想象，牢牢地盯著一朵云、一團云、一天云。你會看見，東天上飄浮的那朵白云，真的像極了一只振翅飛翔的和平鴿，純凈而又靈動。是南邊空中那團彩云吧，對，一定是。多像一千零一夜故事里的那張阿拉伯飛毯，華麗又不失神秘。你甚至還可以聯(lián)想，什么原子彈爆炸沖天的蘑菇云，打鐵爐火似的火燒云，孫悟空駕乘的筋斗云，觀世音菩薩端坐的蓮花云，高爾基筆下黑色閃電穿過的惡魔般的烏云等等等等。這么一來你應(yīng)該相信了吧，我確信沒有說錯。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大膽想象，極盡夸張，無論什么樣的動物、植物和奇形怪狀的形態(tài)，都可以在云彩上找到樣貌，找到影像，激起不同的情感波瀾。
俗話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我總愿意相信云彩和人一樣，也是有自己故鄉(xiāng)的。每個人眼中、心中的云彩，多少也會有異樣的差別，就如一百個人眼中心里的林黛玉。我曾有過在海邊和山里幾日逗留的經(jīng)驗，故望天觀云也就有了自己的感受。每每會覺得，有的云生在大海邊，有的云長在高山上。膚色有別，性情迥異。海邊的云迷蒙溫潤，像細紗、像帳幔，給人以輕柔濕滑之感，極像少女纖手般水嫩。而山上的云干凈亮麗，像絲綢、像錦緞，給人以清新素雅之風(fēng)，恰如貴婦的風(fēng)韻。
思緒里又跳出李白的一句詩，“云想衣裳花想容”�？刹皇锹铮谖铱磥�，云朵和花朵一樣，也具有愛美之心。君不見，百花齊芳萬紫千紅，祥云妝奩千嬌百媚：君不見，山花含露極盡妖嬈，水云沐光格外絢爛：君不見，春花零落果實猶生，夏云集聚甘霖普降：君不見，花開花謝總歸有時，云聚云散兩不同天：君不見，花與云雖屬不同之物，卻是一樣巧奪天工，都具異曲同工之妙啊！
而萬物之靈的人呢，自然更是概莫能外，甚而有之。是誰說這個世界上不缺少美的事物，只是缺少善于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此言極是。試著想象這樣一個畫面：一個人在風(fēng)和日麗中望天觀云，韶光淑氣盎然于心。整個世界悄然隱去，你神無旁騖超然物外。四圍靜得只聽見呼吸心跳，渾身上下只感得血脈賁張。你瞬間感覺身輕如燕，整個人都將要飄飄欲仙了。那般個中美好，那種切膚感動是不是自不待言。
普通人生活于凡塵瑣事中，人人都有各自的偏好和口味，但追求美好體驗的理想是相通的。譬如雨后清空，“誰持彩練當空舞”的那道彩虹橋；譬如落日余暉，彤云橙霧，天地盡染的戈壁大漠；譬如浩浩長天，云蒸霞蔚，片片云朵飄落山坡的草原牧場。對于這樣的感官體驗，別人怎樣我不好說。反正我的精神是愉悅的，我的情感是滿足的。仁者樂山，智者樂水，而我卻獨享快意云天。
常常還會這樣想，望天觀云還不只限于所謂文學(xué)、文化那點務(wù)虛之事。其實也大有實用之效，一點也不簡單。望天觀云要想望得明白，觀出門道，服務(wù)實際，必定需要掌握一些相關(guān)的知識。單說農(nóng)事方面，譬如農(nóng)諺曰：“天上魚鱗斑，曬谷不用翻，”“天上鉤鉤云，地上雨淋淋。”“黑云有雨，紅云生風(fēng)�！薄盀踉平尤疹^，半月雨稠稠�！薄懊藁ㄔ�，雨快淋；缸爿云，曬死人�！薄霸缦疾怀鲩T，晚霞行千里。”凡此種種，都可以看出古代勞動人民，早就已經(jīng)積累了相當多的觀天望云的經(jīng)驗和本領(lǐng)，用來為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航海、測量等服務(wù)。
望天觀云說到底，不過是人們歡察、了解某種自然現(xiàn)象的一個很小的行為。或為實際派用，或為寄托情感。往小里說，天氣陰晴，空氣好壞，環(huán)境優(yōu)劣，直接影響人們的健康和情緒。往大里說，人類生活在地球上，形成自己的社會組織，建設(shè)、發(fā)展城市和農(nóng)村，無一不是追求更高更快更強，將自身培育得更加硬朗健康和快樂幸福。而這一切，都要求生存環(huán)境的優(yōu)良和諧，山清水秀，天藍云白�；谶@個角度，望天觀云又可以看作是，與人類生產(chǎn)生活密不可分，至關(guān)重要的事情。據(jù)相關(guān)資料統(tǒng)計分析，1990—2006年，每年因災(zāi)害性天氣，造成的直接經(jīng)濟損失為1800億左右，距今100年來，災(zāi)害性天氣過程要比過去增加了許多，這一切不能不引起人們的高度重視。
近些年來，云天中又頻現(xiàn)霧霾的身影，不僅影響望天觀云的樂趣，連人們的正常呼吸也受剄損害。真不知道何時才得以消除此種狀況。
嗨，真是的，一個布衣百姓，人微言輕，哪里就管得了天下大事？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啦！
也許是我這個人太平凡，太無趣，太胸?zé)o大志了。生活里絲毫看不到英雄氣短，滿眼里只是兒女情長。因而才會對望天觀云這類“不創(chuàng)造價值”的閑事癡迷有加。平日里，喜歡磨磨唧唧傻望著天空，嘟嘟囔囔數(shù)落著云彩，吭吭巴巴記下瑣言碎語，反反復(fù)復(fù)咂摸咀嚼自娛。
凡人自然不能避俗，偶有忘乎所以之時，也會臭美顯擺一番，拿來示人。以求贊語，滿足大大的虛榮心，并且盡可能地延長那種可憐的快感。
咦，你看出來啦？怪不得我也感到有點臉發(fā)燒呢。唉，這事弄的。
管它的，還是望天觀云去。快打開鏡頭抓拍下來：自由的思緒，追逐著朵朵白云在藍天飄蕩，正像灘涂濕地里自在快樂嬉戲的大大小小的白天鵝。
云在天上飄。
人在世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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