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道教與唐代詩歌語言的關(guān)系
中國的宗教與文學(xué)之間有很深的關(guān)系,這是大家都很熟悉的一個事實。但是,在這方面的研究里,佛教總是比較受重視,而道教與文學(xué)的關(guān)系的研究卻比較被忽略,原因大概有以下三點:第一,從近現(xiàn)代以來,中國文化階層就越來越看不起道教,覺得佛教理論高深、生活高雅,而道教則屬于迷信,比較粗淺。文化階層對道教的輕視態(tài)度影響了研究者對古代社會生活中道教的地位的判斷,誤認為古代也和現(xiàn)代一樣,道教影響很小。第二,道教經(jīng)典的時代、內(nèi)容、語言十分復(fù)雜,時代不清、作者不明、隱語很多。道教的理論常常隱藏在它的法術(shù)、神譜、儀式背后,很難清理它的思想系統(tǒng)。第三,還有一個很直接的原因,那就是道教辭典的編纂還不夠細致,至今中國還沒有一部非常廣博、非常細致、非常準確的道教大辭典,可是道教偏偏詞匯又非常隱晦、深奧,隱語極多,這使得很多研究者很難深入這一領(lǐng)域,所以道教和文學(xué)的研究至今還不是很成功。
五年前,我在寫完《道教與中國文化》后就把其中最末一節(jié)進行大修改,寫成了《想像力的世界──道教與唐代文學(xué)》一書,對道教與唐代的小說、詩歌、詞的關(guān)系進行了研究,在這里,我就根據(jù)這本書對道教和唐代文學(xué)的關(guān)系作一個簡單的分析,因為時間關(guān)系,分析主要集中在道教和唐詩方面。
詩歌的基本要素是語言,道教對唐詩的影響首先也要從語言開始講起。
十年來,讀《道藏》,有兩個印象很突出,一個印象是覺得道教語言很古奧,一個印象是覺得道教語言很華麗。
"古奧"是指道教經(jīng)典的語言有很濃厚的復(fù)古意味,從《太平經(jīng)》時代起,道教就一直有意在創(chuàng)造一種古拙的語言形式和神秘的詞匯系統(tǒng)。從文字形體上,是從楷書復(fù)古到隸書,從隸書復(fù)古到篆書,從篆書進而神化為更艱澀的"古文鳥跡,篆隸雜體"的"云篆";從語言形式上,是越來越古奧深澀,他們很愛模仿先秦典誥和漢代辭賦的.句式,讓人看上去似乎來歷很早。用他們自己的說法來講,這才是從上古一代一代傳下來的"云篆光明之章",不是普通人能精通的日常文字;從辭匯上來說,道教很多術(shù)語都有"隱語",這些隱語常常很華麗也很難猜。我想道教經(jīng)典尤其是符咒頌贊之所以要把語言變得古奧艱深,一方面是為了"取信",也諳使信仰者相信它是"天授神意"一方面是為了"隱密",使普通人不能了解和掌握,也使道士不能胡編亂造,正如《真誥》卷一《運像篇》所說的兩句話,"世人固不能了其端緒","使吾等不有隱諱"。
"華麗"是說道教經(jīng)典的語言一方面追求古奧艱澀之外,一方面又追求流彩溢金,有如金碧輝煌的道觀建筑和五彩繽紛的道教儀式。這里的道理很簡單,道教比較強調(diào)神靈的力量對人的拯救的意義,即比較重視人生解脫與超越中神力的作用,它的追求目標之一就是成為神仙,因此,為了宣揚神跡、樹立神權(quán),道教經(jīng)典常常用各種極盡想象力的華麗辭藻來反復(fù)重疊地描寫仙境、仙人的美妙,鬼怪、陰間的恐怖,這樣,道教語言就和佛教語方言、儒家語言大不相同。佛教在唐代逐漸強調(diào)"心靈拯救",靠信仰者內(nèi)在自覺自我拯救,一面講究對理論的理解,真正從理性上理解"三界唯心"、"萬法唯識",一面講究對人生的感悟,真正從直覺中體驗心靈的清靜與自然,所以語言當是淺近、明顯的,不應(yīng)當成為意義的"障礙"和"遮蔽",所以整個唐代,佛教語言是向日;⒖谡Z化、淺明化發(fā)展;儒家主要在強調(diào)"道德拯救",圣人只是導(dǎo)師,不是萬能的神靈,人都有可能是堯舜,能拯救精神的是自己的道德自覺,所以儒學(xué)宣傳主要是"規(guī)勸",而規(guī)勸主要是需要清晰的理路和嚴肅的箴言,沒有必要神秘詭異,語言也同樣需要平直樸素;而道教則是強調(diào)"神靈拯救",一方面是由道士壟斷溝通人、神的權(quán)力,對信仰者產(chǎn)生震懾力量,一方面要把俗界與天界隔離開來,使天界更有誘惑力量,所以它的語言就需要"古奧",古奧才會有神秘感,也需要"華麗",華麗才會有吸收力。所以總的來說,唐代影響文學(xué)的宗教中,佛教語言趨向淺近自然機智,儒教語言趨向平直、樸素、嚴肅,道教語言趨向于古奧華麗詭秘,正是因為佛教重在啟迪,儒家重在勸說,道教重在想象。
中國人常說"古怪"、"奇怪",古奧使人覺得"怪",奇麗也使人覺得"怪",道教影響下的唐詩就很可能顯得有些"怪",首先,受道教影響的一些詩人普遍愛好古拙的古體詩或古風而不太擅長寫近體詩。其次,受道教影響的詩人在寫一些有關(guān)道教的作品(如贈道士、詠道觀)時,特別喜愛用一些色彩濃艷的神奇辭藻。再次,有一些詩人為了增加詩歌古奧的效果,還會采用道教頌贊、樂章的形式和辭語。
對于不滿足于常見語言的詩人來說,道教古奧華麗的陌生語言是他們的一個絕好的材料庫,在道教這里,他們可以找到很多東西,所以,他們平時很注意積累道教的典故、詞匯,也很注意吸收道教的句式、句法,當詩歌創(chuàng)作需要的時候,就從記憶中把它們找出來,放在詩歌里,使詩歌也有一種古奧、華麗的風格。
但是,僅僅有記憶力是不夠的,詩歌還需要有想像力。道教給唐代詩人提供的不僅僅是語言、詞匯,也刺激了詩人的非凡想像力。我在《道教與中國文化》、《想像力的世界》兩本書里都講到了這一點。首先是道教信仰者在儀式上、在煉氣時,必須全身心的投入,充分運用自己的想像力,而"存想思神"就是一種對于詩人很重要的幻想力。其次是道教服藥后產(chǎn)生的幻覺,道教的丹鉛之術(shù)有很多成分是很有刺激性的,唐代詩人如盧照鄰、李頎、韓愈、白居易都服食過丹藥,很可能這種經(jīng)驗會對他們詩歌創(chuàng)作的想像力產(chǎn)生刺激。再次,道教的盛大儀式、神奇壁畫會對詩人產(chǎn)生影響。
古奧華麗的語言、豐富神奇的想象、深沉強烈的生命意識和追求自由幸福的愿望,就是道教給予唐詩的影響。受了這種影響的詩人和詩歌,會顯示出一種特別的風格,我們舉幾個例子:
第一個是顧況,他中年以后受道教影響,晚年到茅山定居,曾在衢州開元觀等地讀道書,受道符,他的詩歌尤其是古風就被皇甫湜評價為"出天心,穿月肋,意外驚人語",意思是他的詩歌想像力非常豐富,語言非常奇特。
第二個是韋渠牟,他當過道士,權(quán)德輿就說他信奉道教之后,"多言其神奇之跡","不復(fù)賦人間之事",而且詩歌語言"縟彩綺合",也就是說他信奉道教后,詩歌不再寫人世間的事情,主要是吟頌神奇的事情以表達自己對仙家生活的向往,語言也變得華麗而多彩。
第三個是劉商,據(jù)武元衡記載,他晚年棄家學(xué)道,"夢寢靈仙之境",于是寫的古歌詩變得想象很玄妙,語式很奇特,辭采也很華麗奇詭。
這是不是能說明道教對唐詩的深刻影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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