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樟柯北大的演講稿
和朋友聊起電影,講到賈樟柯的《三峽好人》,想起12月4日,他在北大的演講。那天,我剛剛來到北京,開始新的生活。如今10個月過去了,重讀他的演講,一樣打動心扉。
我是第一次去三峽,所以我也特別感謝劉小東,因為之前我本來想拍一個紀錄片,拍他的繪畫世界,因為我從90年看他第一個個展,特別喜歡他的畫,他總是能夠在日常生活里面發(fā)現(xiàn)我們察覺不到的詩意,那個詩意是我們每天生活其中的,這個計劃一直擱淺,一直推后,有一天小東在去年9月的時候說要到三峽拍11個工人,我就追隨著他拍紀錄片《東》,如果我們作為一個游客,我們?nèi)匀荒芸吹角嗌骄G水,不老的山和靈動的水,但是如果我們上岸,走過那些街道,到街坊鄰居里面,進入到這個家庭,我們會發(fā)現(xiàn)在這些古老的山水里面有這些現(xiàn)代的人,但是他們家徒四壁,這個巨大的變動表現(xiàn)100萬人的移民,包括兩千多年的城市瞬間拆掉,在這樣一個快速轉(zhuǎn)變里面,所有的壓力、責任、所有那些要用冗長的歲月支持下去的生活都是他們在承受,我們這些游客拿著攝影機、照相機看山看水看那些房子好像與我們無關(guān),但是當我們坐下來想的時候,這么巨大的變化可能在我們內(nèi)心深處也有,或許我們每天忙碌地擠地鐵,或者夜晚從辦公室里面凌晨三點坐著車一個人回家的時候,那種無助感和孤獨感是一樣的,我始終認為在中國社會里面每一個人都沒有太大的區(qū)別,因為我們都承受著所有的變化、帶給我們充裕的物質(zhì),我們今天去到任何一個超市里面,你會覺得這個時代物質(zhì)那樣充裕,但是我們同時也承受著這個時代帶給我們的壓力,那些改變了的時空,那些我們睡不醒覺,每天日夜不分的生活,是每一個人都有的,不僅是三峽的人民。
所以進入到那個地區(qū)的時候,我覺得一下子有一個潮濕的感覺,站在街道上看那個碼頭,船來船王碼頭,各種各樣的人在那兒交會,中國人那么辛苦,那時候就有拍電影的欲望,一開始拍紀錄片,拍小東的工作,逐漸地進入到模特的世界里面,有一天我拍一個老者的時候,就是電影里面拿出十塊錢給三明看虧門的演員,拍他的時候,他一邊抽他的煙,一邊非常交接地笑了一下,在他的微笑里有他自己的自尊和對電影不接受,你們這些游客,你們更知道多少的生活呢?那個時候夜晚的時候在賓館里面我一個人睡不著覺,我覺得或許這是紀錄片的局限,每個人都有保護自己的一種自然的一種心態(tài)。
這時候我節(jié)開始有一個蓬勃的故事片的想像,我想像他們會面臨什么樣的生活,什么樣的壓力,很快地就形成了《三峽好人》這樣一個劇種,在做的時候我跟副導演我們一起商量,我說我們要做一個這樣的電影,因為我們是外來人,我們不可能像生活在當?shù)氐恼娴慕?jīng)受劇變的人民了解這個地方,我們以一個外來者的角度寫這個地區(qū),這個地區(qū)是個江湖,那條江流淌了幾千年,那么多的人來人往,應該有很強的江湖感在里面,直到今天誰又不是生活在我們的江湖里面,或者你是報社的記者你是報社的江湖,或者你是房地產(chǎn)的老板你有房地產(chǎn)的江湖,你要遵守那個規(guī)則,你要打拼,你要在險惡的生活里生存下去,就像電影里面1.5元就可以住店,店老板一樣,他要用這樣的打拼為生活做鋪墊,想到這些的時候很快寫劇本,在街道上走的時候就碰到唱歌的小孩子,他拉著我的手他說,你們是不是要住店,我說我們不住店,他問我你是不是要吃飯,我說我們吃過了,他很失望,你們要不要坐車,我說你們家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他就一笑,望著14歲少年的背影,這就需要主動的
生命的態(tài)度,后來我找到他,你最喜歡什么?他說喜歡唱歌,他就給我唱了《老鼠愛大米》,唱了《兩只蝴蝶》,我就非常著急地說,你會唱鄧麗君的歌嗎?教他教不會,他只會唱《老鼠愛大米》,所以用在電影里面,他像一個天使一樣,在任何一個情況里面,人的尊嚴,人活下去的主動的能力,想到這些的時候,逐漸的人物在內(nèi)心里面開始形成,包括男女主角,我馬上想到了我的表弟,我二姨的孩子,他曾經(jīng)在《站臺》里演過生死合同的礦工,在《世界》里演過一個背黑色提包,來處理二姑娘后事的親戚,這次我覺得他應該變成這個電影的主角,每次看到他的面孔,我們倆兄弟少年的時候非常親密,18、19歲以后離開了家,他到了煤礦工作,逐漸就疏遠了,但是我知道他內(nèi)心涌動著所有的感情,每次回家的時候我們話非常少,非常疏遠,非常陌生,就這樣看著偶爾笑一下,想到這個電影的時候,我就想到他的面孔,我就每次看到他的面孔,不說什么我就知道,我為什么要一直拍這樣的電影,為什么十年的時間里我不愿意把攝影機從這樣那樣的面孔里挪走。
(掌聲)
我們太容易生活在自己的一個范圍里面了,就意味我們的世界就是這個世界,其實我們走出去一步,或者就看到我們親人,我覺得我們應該去拍,不能那么容易地忘記。
(熱烈的掌聲)
他就來到劇組,我覺得演得非常好,一開始的時候,我特別擔心他跟很多四川的演員搭戲搭不上來,怕語言又問題,他說 哥,你不用擔心我聽得懂,他說我們礦上有很多四川的工人,所以陜西話、四川話全部能聽得懂,所以他溝通得很好,跟其他當?shù)氐难輪T,特別是拍到他跟他的前妻在江邊聚會的時候那場戲,他的前妻問他一個問題,16年了,你為什么這個時候到奉節(jié)找了,我就寫對白,春天的時候,煤礦出了事情我被壓在底下了,在底下的時候我能夠活著出來的時候我一定要看看你們,看看孩子。拍得很好,第一條過了,他拉著我說,能不能再拍,我不愿意把這些話說出來,他說為什么把這個理由講出來呢,我們在礦里面什么樣的情況誰都了解,如果講出來,感覺就小了,如果我不說出來感覺就大了。
他說得非常好,生活里面那么多的事情何必說那么清楚呢,就好象這個電影其實有很多前因后果,沒必要講那么清楚,因為都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人,這個時代的故事,如果我們有一個情懷我們能夠去理解,如果我們能從自己的一個狹小的世界里面去觀望別人的`生活我們能夠理解。
或許我們曾經(jīng)有過這樣的生活,我們假裝忘記,當我們一個人的時候,我們有一種能力去面對的時候,我們能夠理解,有時候我們不能面對這樣的生活或者這樣的電影,是我們一整代人的懦弱。
(掌聲)
但是我覺得,就好像奉節(jié)的人,他們把找工作叫做討活路一樣,我們應該有更大的勇氣迎接我們所有的一切,找工作當然是討一個活路,他們不麻木,但是他們樂觀,我覺得忘了這些生動的面孔,在我拍攝電影的時候體內(nèi)又開始有一種血系逐漸地感染了自己,燃燒了自己,就會覺得我們有勇氣去面對自己。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女主角,趙濤跟我合作過幾次的女演員,演一個沒有婚姻生活的女性,拍到她跟丈夫做決定的前一夜,原來劇本就寫她是一個人,打磕睡、迷迷糊糊不知道在做什么,我就用一個紀錄片的方式,我就讓演員坐那兒拍她,演員拍了一個多小時,真的很困,很煩燥、慢慢入睡,我準備收工,趙濤講,導演你看墻上有一個電扇,這樣一個巨大的決定巨大的決心其實沒有那么容易下,內(nèi)心那種躁動不安,那種反反復復是不是可以讓我來吹電扇把四川的潮濕,把四川的悶熱,把內(nèi)心的焦灼演出來,我們就拍她吹電扇,它想舞蹈一樣,拍完之后我覺得是一個普通人的舞蹈,是一個凡人的舞蹈,任何一個街上匆匆走過的女性她們背后的女性,她們都有她們的美麗,我覺得也通過演員的一個創(chuàng)造拍到了這種美麗。
之后就是在電影里面來來往往、分分合合的人,陰晴不定的天氣,一直拍一直拍,拍完之后當我們再從奉節(jié)回到北京的時候,我們整個攝制組都不適應北京的生活,那么高的人群密度,那么匆忙的生活,那樣的一個快節(jié)奏,好像把特別多的美好,特別多的人情,特別多的回憶都放在了那個土地上。
今天這個電影完成了,我們把它拿出來,然后我們選擇在這幾天7號點映,14號放映,這個電影和觀眾見面的時間只有7號到14號,因為之后沒有太多的時間,我們就跳好七的舞蹈,讓好人跟有這種情懷的人見的面,其實這不是理性的選擇,因為我到底想看看在這樣崇拜黃金的時代,誰還關(guān)心好人。
(長時間熱烈的掌聲)
在今天來北大的路上,車窗外又是那些面孔,在暮色里匆匆忙忙上下班,我的心里面又有一種潮濕的感覺,這時候不是一個傷感,可能我自己還有一個夢,這個夢還沒有磨滅,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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