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我的姑姑

懷念我的姑姑

　　午夜夢縈的時候，我總會深深把她想起;姑姑，你在天堂好嗎?…­

　　叫她姑姑,其實(shí)我們沒有血緣關(guān)系,她只長我七歲多吧,隔壁的鄰居;姑姑家很窮,在她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死了,媽媽也改嫁了,是婆婆養(yǎng)活著姑姑的……­

　　從我懂事起就知道姑姑并不漂亮,她的腿天生就一條長一條短,走起路來總是一瘸一拐,只是她的皮膚很白,好象再毒的陽光都曬她不黑,總是那么透著紅潤;姑姑瘦,唯頭發(fā)特別的漆黑,粗長。在我的記憶中,我常跟她到村頭,摘些皂角回來煎了水洗頭發(fā)。姑姑有事沒事總愛梳理,洗過的秀發(fā)顯得蓬松而柔軟,散發(fā)出淡淡的清香……­

　　姑姑不愛多說話,遇見陌生人害羞,總是喜歡埋著頭,茂密的秀發(fā)把她整個臉遮掩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姑姑不喜歡群嘻,看熱鬧之類的,她只喜歡和我在一起。和姑姑在一起真的很開心:姑姑的手可真神奇呢!一團(tuán)毛線能編織成襪子鞋子呢,一團(tuán)泥巴能捏成小兔子小猴子小人兒呢……­

　　姑姑最愛跳舞了,她跳的舞只給我看,其實(shí)現(xiàn)在想來那舞就是興趣使然,是沒有舞姿沒有舞感的,可是每次姑姑問我跳得好不好時我總叫好,姑姑就好開心的笑喲,如春花綻放。多年來我都記得姑姑的笑,好美麗好讓我感動!­

　　姑姑很愛我,每次我不聽話媽媽要打我,姑姑都會擋在我身邊替我說好話,我的衣服還沒有弄臟,她就督促我脫下來洗;有什么好吃的,她總要留一份給我,她還經(jīng)常勸戒我小孩子要誠實(shí),更不要亂拿別人的東西……­

　　我也愛姑姑,總是愛圍著她轉(zhuǎn),幫她施肥割草。村里一些頑皮的小孩看見姑姑總愛喊她瘸子,每次都喊得姑姑眼淚兒打轉(zhuǎn),我的心就像被刀絞,我就會瘋似的沖上去,可是每次都被打得鼻青臉腫,看我遍體鱗傷,姑姑總會心疼得淚眼汪汪……­

　　在我讀書的時候,我送了幾本書給她,姑姑好興奮:她不識字,就翻書里的圖。一會兒翻到小豬就說好可愛,一會兒翻到蘋果竟癡癡的看著,想來是想象著它得美味;她翻到火車圖不認(rèn)識了,我就說給她聽,真正地火車好大好長呢,坐幾天火車可以到北京天安門啦。姑姑聽醉了,此時她不是我的姑姑,仿佛是我的學(xué)生,我知道其實(shí)姑姑也憧憬讀書的夢,只是貧窮扼殺了它。我動情地對姑姑說,等我長大了我就帶你坐火車到外面的世界去玩好么?那時我分明看見姑姑的眼眸閃過絢麗的光澤。­

　　每天晚上做作業(yè),姑姑有空總會過來守著我,有時靜坐或嘴里輕哼著不知名的歌,歌詞含糊,聲音卻清脆,有時我也講《烏鴉喝水》'《小猴子扳玉米》的故事給她聽,有一次講《小蝌蚪找媽媽》,姑姑聽得眼淚都下來了……我告訴姑姑這些故事都在書上,只要識字就能看懂;于是我教姑姑識字。姑姑學(xué)習(xí)很認(rèn)真,滿是專注的表情,聰明的姑姑不久真的認(rèn)識一些字了,而且還會查字典了。后來姑姑為了感謝我,特意步行了幾十里路為我買了一只表,后來那表早已停止了走動,可是我一直珍藏,因?yàn)槲乙豢吹剿�就會深深把姑姑想起�?shy;

　　十二歲那年,我上了公社的中學(xué),離家遠(yuǎn)住校,我思念姑姑。我只有給她寫信。我盡量用最簡單的字句表達(dá)她才能看懂,她告訴我即使看不懂的她可以查字典啊;姑姑的每封信都差不多的意思,問我每餐吃得怎么樣?學(xué)習(xí)行么?有時,她還幫我不會寫信的父母傳達(dá)他們的意思呢。當(dāng)然,姑姑好不容易也會趕集的,每次她都會在校門口怯怯的徘徊,又才默默的離開。后來姑姑說她想見我得要命,只是她怕同學(xué)們看見她的腿讓我難堪……­

　　不過有一次姑姑還是來了,在我生日的那天。那天的天氣好冷好冷,她步履蹣跚的走向我,單薄的衣服里裹著她嬌小的身子,那樣的弱不經(jīng)風(fēng),整個臉凍得紅通通的�？匆娢�,姑姑興奮了,說我長高了,也嘮叨不完村里發(fā)生的新鮮事:哪家死人了,哪家的婆姨有生崽了,哪家的豬又出圈又把誰家的莊稼吃了……那時的我已經(jīng)接觸文學(xué)了,我一下想起了作家路遙《人生》里面的劉巧珍,姑姑不就是那巧珍么?……­

　　而在晚上幾個要好的同學(xué)為我的生日聚在一起的時候,姑姑膽怯而羞澀起來,像一只受傷的小鳥依戀的坐在我的旁邊;但她地局促不安很快就被友好的氣氛驅(qū)逐了,她和同學(xué)們一起吟唱起了生日快樂歌……­

　　讀書最快樂的就是放暑假了,不過那次帶給我的卻是厄運(yùn)。剛到家我就興沖沖地跑去找姑姑,推開她的小屋門,正巧碰見她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坐在床沿頭挨著頭有說有笑。當(dāng)時我直覺得頭嗡的一聲,顧不得姑姑詫異的眼神和尖銳的呼喊,一直沖到了家后山的一個山洞里,佇立洞口,世界仿佛沉寂,我年少的心被撕裂,呆滯的目光凝視遠(yuǎn)方一片模糊,直至周圍漆黑。以后我開始躲避姑姑,可是我的心卻越苦,我不再出去瘋玩,東西也吃不下,日益憔悴。姑姑來過幾次我都不見,可是不見又想見,有時她的聲音會從隔壁傳過來,從我的耳里一直滲入心里,而在那個暑假快過完的時候我再也沒有見那個男的來過。我的心開始平穩(wěn)下來,只是偶爾遇見姑姑竟多了幾分羞澀,而姑姑好象什么事也沒有,依然用含笑的目光面對我。

　　開校那段時間我的情緒依然不好,上課無心聽講,作業(yè)也懶得做,老師找我談了好幾次,我的眼前總揮不去姑姑的一顰一笑;姑姑連來了三封信,同樣的語言,同樣的關(guān)心,每次看得我都鼻子發(fā)酸,可是我狠心沒有給她回信。在一份失落的期待中,我得到了一個驚駭?shù)孟��?姑姑病了……­

　　雨淅淅瀝瀝,一路踏著泥濘我回家探望姑姑。在那風(fēng)雨飄搖的小屋里,姑姑虛弱的躺在床上,凌亂的頭發(fā)遮掩著像紙一樣蒼白的臉,她禁閉著雙眼仿佛進(jìn)入了另一個世界,屋里寂靜得都能聽見針落地的聲音,只有外面滴答的雨聲分外清脆。我輕輕的替她扯蓋被褥,她一下醒了,看見我她努力得想擠出個笑容,而淚水卻簌簌地滾落下來了,好久;姑姑哽咽地嘆息:他不要我了……­

　　我知道他是誰,我俯下身,輕柔地?fù)ё」霉?急切而又激動的說:姑姑,他不要你我要你,等我長大了我娶你!……­

　　而后來呢?后來我真的長大了,雖然出生在窮鄉(xiāng)僻壤的我卻不甘心像父母一樣在土地上勞作一生,我在外面艱難地尋找自己的道路。對姑姑信誓旦旦許下的諾言,雖然我都一個個牢牢記住,但是沒有一個實(shí)現(xiàn)過,對姑姑的那份情,是那樣至真至純!像姐姐,像待母親?抑或是戀人?或許都有吧?在我十多歲背井離鄉(xiāng)我還是一個懵懂少年,我曾執(zhí)拗而天真的想象著,以后我要找好多好多的錢,讓姑姑穿上最華麗的婚紗,娶了她讓她過上幸福的生活;如今人世滄桑,我依然沒有找好多好多的錢,而姑姑卻做了別人的新娘……­

　　姑姑結(jié)婚那晚我不顧眾多詫異的眼神,也不顧自己的儀態(tài),喝得酩酊大醉,這是怎樣一份矛盾和失落?出去多年我仍一無所有,即使姑姑和我一起我又能給予她什么?這是我的自尊無法忍受的。我出生農(nóng)村長在農(nóng)村,卻不喜歡這里的生活;可是在這塵土中,出現(xiàn)了姑姑這樣超凡脫俗的女子,讓我如此牽心……

　　婚后姑姑的經(jīng)濟(jì)狀況依然不好，我曾試圖帶她到外面打工，可姑姑不愿意。她說一直生活農(nóng)村里，一切都習(xí)慣了，她喜歡這里的山山水水，清新的空氣，芬芳的泥土氣息，雖然累些苦些，但是有一份踏實(shí)和安全感，而外面的世界她一無所知，她也沒有興趣知道。­

　　偶爾回家我總會探望姑姑。經(jīng)常碰見她和她的男人在地里一邊干活一邊又說又笑，愉悅的氣氛彌漫山野，沁人心脾，簡直使我陶醉，讓我這個在外漂泊得滿心疲憊的游子羨慕不已。在姑姑面前，什么名啊利啊都淡漠得好遙遠(yuǎn)好遙遠(yuǎn)，我想：如果能和姑姑這樣的女子生活一起，即使守著一份土地的清貧不也是幸福的么?­

　　姑姑依然關(guān)心我，她有一次問我存了多少錢了，可以的話把家里的老房子翻修了，找個女人在家過算了。我告訴姑姑，我不想過這樣的生活，可是外面我又像浮萍無根，我的一生也許就這樣注定…以后?以后怎樣呢?以后我終沒有停止流浪的腳步，遠(yuǎn)離了小村莊，遠(yuǎn)離了姑姑，我用我脆弱而敏感的心感知著這世界，體驗(yàn)著另類的生活;我無力在繁華的都市博得一席之地，也不愿再回到農(nóng)村堅守那片黃土地，徘徊在城市的邊緣，我沒有了年少的輕狂和自信，每當(dāng)在寂寞的午夜獨(dú)自舔著心靈的傷口時，我的思緒總會像潮水彌漫，我會柔情的想起姑姑想起親人。姑姑，你在家鄉(xiāng)還好么?

　　然而萬萬想不到的是，闊別多年回家，我卻再也見不到姑姑了。她得的是肝癌，聽說她當(dāng)時有很強(qiáng)的求生欲望，試盡了偏方，但是姑姑始終沒有去過正規(guī)的醫(yī)院，因?yàn)樗�不愿死后給自己男人留下一堆債務(wù)。秋風(fēng)瑟瑟，掃落了漫山枯葉，我跪在姑姑的墳前手執(zhí)一柱香，我的眼里滾落下了大顆大顆的淚水…­

　　我如此懷念姑姑，她善良的人性支撐著我人生的信念，無論孑然一身的我在外面過得多累多苦，只要想起親愛的姑姑我就不會孤獨(dú)，她永遠(yuǎn)含笑面對我的目光總會喚起我生活的勇氣;多年以來，我一直想用最美麗的語言講述姑姑的故事，可是我幼稚的筆又豈能寄托我的哀思?­

　　姑姑永遠(yuǎn)的離開了我，這份傷痛將永遠(yuǎn)的刺傷著我，而對她的思念也將永遠(yuǎn)永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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