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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東北野山參為例淺析中藥意義系統(tǒng)與現代建構論文
一、物的人類學
嚴格意義上的東北野山參是指產于中國東北地區(qū)、在自然環(huán)境中生長, 沒有任何人為干預、生長于林下的人參。在清朝末期,東北野山參幾近枯竭, 實物形式的東北野生人參幾近消失。其后, 民間多用人工培育的方式種植人參。因其生長環(huán)境和種植方式的差異, 與真正的野山參不可同日而語。有趣的是, “東北野山參” 的概念一直延續(xù)至今, 市場上每年銷售和消費的“東北野山參” 規(guī)模之大, 遠遠超過東北長白山山脈的確存的少量野山參。本文以現代“東北野山參” 為研究對象, 通過對其社會生命史的全程追蹤和考察, 揭示現代山參之“野” 的意義建構過程, 以及背后的文化動力與實踐邏輯。
人類學向來都是研究“人”、“人性” 及“文化” 的學問。“物” 并不是人類學研究的常規(guī)論題。然而, 人類學對“物” 的研究并非局限于“物” 本身,而是透過“物” 的物質表象, 透視“物” 背后的文化含義, 進而試圖回答兩個問題: “物” 如何傳達社會關系? 如何經由“物” 來理解文化或社會? 早在西方人類學發(fā)展的初期,莫斯(Marcel Mauss) 就出色地闡述了蘊含在禮物交換體系中的復雜社會意義: 物品通常被賦予所有者的精神特質、靈魂,送出禮物的同時, 也是將自己的精神特質送了出去。在與涂爾干(Emile Durkheim) 合著的《原始分類》中,莫斯進一步指出, 社會的分類決定了事物的分類, 社會并不單純是分類思想所遵循的模型; 分類體系的分支也正是社會自身的分支。列維—斯特勞斯(C. Levi-Strauss) 從結構主義的立場出發(fā),認為莫斯人與物不分, 只停留在處理現象的表面, 忽視了背后深層次的交換關系。他認為, 交換才是社會的再現和繁衍的機制, 是超越人的意識而存在的, 可以被客觀地加以研究,進而揭示不同類型社會的運作機制。馬克思揭示出“商品的拜物教性質及其秘密”,認為“商品” 之所以神秘, 并不在于它的使用價值, 而在于它的“形式” 表面上看似簡單、平凡, 實際上卻“充滿形而上學的微妙和神學的怪誕”。
人類學家阿爾君·阿帕杜萊(Arjun Appa?durai) 把上述思路做了充分的延伸和推進, 認為“物” 的意義蘊含在它們的形式、用途和軌跡之中, 所以我們必須跟隨“物” 本身, 通過對“物” 的社會生命軌跡分析,才能充分把握、理解和解釋與之相關的人的行為。他把這種分析視角稱之為“方法論上的拜物教” (methodologi?cal fetishism)。 這就是“ 物” 的人類學研究(anthropology of things)。這種理念被西敏司( Sidney W. Mintz) 在《甜與權力》一書中充分運用。他從馬克思主義立場出發(fā),用糖的歷史作為例證, 力圖證明西方資本主義的崛起, 除了其內部的發(fā)展驅動之外,還有殖民地經濟(甘蔗莊園及制糖產業(yè)) 等外生變量的巨大貢獻。通過翔實的史料, 西敏司向我們展示了糖是如何從最初的奢侈品和身份表征, 隨著資本壓榨和產業(yè)發(fā)展,逐漸變成一種大眾廉價必需品的。借助“物的人類學” 方法論,西敏司將現代日常生活中再常見不過的糖,放到一個更深遠的歷史進程中考察, 揭示出物的內在意義與日常生活相關聯, 是個人為自己及周圍人的行為賦予的意涵; 而其外在意義則與社會組織、體制、權力等相關聯,是“社會組織與族群造成的改變帶來的影響”。
通過分析布農人對物的傳統(tǒng)分類觀念, 黃應貴探討了他們對不同物種的認識、接受與創(chuàng)新的過程。布農人把自然物看成與人密切相關的東西(比如水稻), 而通過特殊“知識” 或“工藝技術” 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物,則是沒有主體性的客觀的物, 如茶葉。對兩類農作物的劃分, 不僅影響了布農人的生產活動, 同時還影響了他們的日常生活。 張光直倡導研究飲食人類學(anthropol?ogy of food), 指出中國人具有獨特的飲食文化, 其中最為核心的即“食品也是藥品”。我們認為, 一個人所吃食物的種類和數量與他的健康密切相關,機體的運行遵循著基本的陰陽原則,體內陰陽不平, 可以吃特定食物來調節(jié)體內的陰陽失衡。陳有平也認為, 食用適當的食物有助于人保持身體的平衡或恢復平衡狀態(tài)。 這種觀念使得中國人自古以來就關注滋補品和保健品。蔣斌從中醫(yī)思想和中國文化入手,以燕窩為研究對象, 借用阿帕杜萊的“方法論上的拜物教”, 探討燕窩在中國社會和文化體系中的位置,以及人們用怎樣的修辭和語言來建構燕窩的意義。他發(fā)現, 燕窩之所以能夠成為可欲的(desirable) 消費品,其背后依賴的是知識的斷層和阻絕。
人類學對食物的研究并沒有將話題和研究對象局限于食物, 而是將食物放置于更加廣闊的社會和文化背景中去考察,視其為整個社會文化體系中的一部分。因此, 歷史、政治、權力、宗教、意識形態(tài)、觀念信仰、經濟制度、生產方式等諸多文化因素都可以用于分析飲食文化。上述研究脈絡較好地呈現了人類學對“物”的研究的基本思路和分析視角。本文將延續(xù)這種分析路徑, 以“東北野山參” 為對象, 考察其在生產、流通和消費三個環(huán)節(jié)的意義建構和再生產過程。
二、“東北野山參” 的文化意涵
在中國文化體系中, “東北野山參” 絕非通常意義上的中藥或補品, 它的身上承載著近乎神圣的文化意蘊。在中醫(yī)體系中, 任何一味藥都有自身獨特的藥性, 藥性理論又是建立在中醫(yī)陰陽五行思想基礎上。中醫(yī)典籍這樣判斷人參的藥性:有如人參,或謂其補氣屬陽, 或謂其生津屬陰……不能定其性也。余曾問過關東人, 并友人姚次梧游遼東歸……與《綱目》所載無異……云人參生于遼東樹林陰濕之地……秉水陰潤澤之氣也, 故味苦甘而有汁液。發(fā)之為三稏五葉, 陽數也。此苗從陰濕中發(fā)出, 是由陰生陽, 故于甘苦陰味之中饒有一番生陽之氣……不獨人參然, 凡一切藥, 皆當原其所生, 而后其性可得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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