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疏窗,半身清涼雜文隨筆
剛過了六月,天氣陰沉沉的,悶熱的很,多日不曾下雨,空氣里的溫度愈加增添了幾分熱情,透過窗去,門口平時積水的小水洼里也看到隱隱約約蒸騰著熱氣兒,幾只流浪狗在焉巴了的柳樹枝兒下吐舌頭哈著熱氣兒,又似乎是害怕舌頭給蒸發(fā)沒了似的還不時縮回去試試它還在不在!斑@么悶熱的天兒,也不下雨!毙『蜕羞M來稀里糊涂的嘟囔著這么一句,不知道是找什么東西,找完轉身又出去了,只傳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跋掠?是該下一場雨了!彼谖堇镱缬X,幾十年來的定力,卻也給悶熱的天氣攪得心神不寧,忽然聽到下雨,一下子給轉移了注意力,再回過神回頭給小和尚說話的時候,小和尚已經(jīng)走了出去。“嗯,這么悶熱的天氣,是該下一場雨了,是的了。”他重新躺到躺椅上,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好像是在跟自己說話,又像是思緒飄回到遠方,那里有淅淅細雨,書卷茶香。
年少聽雨,他是不懂得雨的,只是他的祖父喜歡雨。祖父是個秀才,每到下雨不用出門的時候,就在家里泡上一壺清茶,配上一些小點心,坐在打開的窗戶前拿著一卷詩書在那讀。他那時候小,就搬著小板凳坐在祖父身邊,聽祖父在那里念“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 知恥近乎勇!彼奈鍤q的他心里并不明白祖父在念叨著的是什么意思,卻又不問出來,于是在腦海里想著為什么“好鞋”(好學)里面要有“胡子”(近乎知),“劣奶奶為什么要躲到劣鞋里面去”,還有其他的什么他都聽著稀里糊涂的,轉眼間又給忘的一干二凈。淅淅瀝瀝的雨點兒打在木窗上,奏出一曲古樸的天然樂曲,雨點時大時小,時快時慢,時密如針腳,時敞若荒林,于是曲子時而似高山流水激情澎湃,又忽而若空谷傳音婉轉綿長。祖父在窗前拿著書低頭吟誦,有時雨點大了砸在木窗上,濺在寫著毛筆字的線裝書上,祖父才放下書輕拭一下水跡,端起茶盞珉上一口茶,嘖嘖嘴唇望著天空道“今年又是一個好光景啊!彼驮谝慌猿灾c心,時而擺弄幾下手中的竹蜻蜓,點心本就是給他預備著的,祖父看書的時候只喝茶,不吃點心,而他恰恰相反!盃敔,好光景是不是就有更多的好吃的呀!彼V酆闷娴叵蜃娓竼柕溃∈趾妥彀秃筒煌5拿χ徇\和品嘗東西。“哈哈,你這孩子,就知道貪吃,將來怕是要做饕餮咯!北緛硗炜盏淖娓竿蝗槐凰f的話給逗樂了,用手捋著花白的胡子哈哈大笑,眼里卻滿含著關愛。那年他五歲,在他眼里,聽雨——就是和祖父一起坐在窗前聽著祖父在那念之乎者也,他在一旁不停的吃著小點心,有時雨滴飄灑進來落在自己和祖父的身上,涼涼的',癢癢的,好不舒服,那時祖父在他眼里是那么威武,高大的好像永遠都不會倒下。
十八歲的時候,祖父已經(jīng)離開人世多年。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那個曾經(jīng)很是高大威武的影子在他心里漸漸縮小、變淡、褪去、最后僅剩下那隱隱約約的輪廓,能看的見些許花白的胡子,那幾道或深或淺的皺紋,一抹看不清臉龐但仍感覺和藹的笑意,但祖父早就不再是他心中的那個天了。他不再只學著吃點心,學會了吟詩作對,喝酒談天,他不怎么喜歡喝茶,茶有苦味不如喝酒。他喜歡結朋交友,他的朋友們也喜歡飲酒,每次一起喝完了酒還要吟上幾句不甚文雅的打油詩,他也吟,自認為是書香門第的他學完了六竅的詩書終于能夠誦出像薛蟠那樣的詩句,有趣的是他的朋友也都是一群連附庸風雅都談不上的人,都頗為他幽默詼諧的談吐所叫好。他自知不學無術,做不出來好詩,本來心里愧疚的很,只是旁人似乎都被他的穢語所逗樂,他本是一個不怎么愛思考的人,見別人樂了,他的心里又感到開心了,好像自己真是李杜一樣的人物,為人爭相傳頌。他最近被有過半面之緣的沈姑娘打動了,“半面”是沈姑娘用手絹掩住了口鼻從眼里對眾人回眸時露出來的盈盈笑意,他恰好在酒桌上飲酒的時候眼神抓住了那一眸笑意。多年之后物是人非的時候,他時而想起來還是覺得那一顰一笑就是只對他一個人,只是心里卻不在像多年前那一刻打鼓似的亂跳了。窗外還是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綿延的感覺又糯又軟,像是剛出鍋的原味粽子,又像蒸好了的芝麻年糕。他在窗前給她梳妝,長發(fā)及腰,青絲鋪滿了腰肢,顯得她的身材更加消瘦了。他問她:“那年在歌樓上,我飲酒的時候你恰好轉身回眸一笑,卻又半掩著面龐,那一回眸,是在對我笑嗎?”她眼神望向遠方笑而不答,湖水般的目光在細雨里追憶著過往,似乎要把往前的回憶都一點點的找回來!爸皇呛髞恚阍趺纯虾煤米x書,又喜歡清凈起來了呢?”思忱了良久,她卻又反問了起來。兩人相顧無言,又忽然心有靈犀似的都笑了起來。西湖邊的柳樹隨風搖曳,兩只不知名兒的鳥兒在樹枝上歡快的飛來飛去,連著幾天的小雨將湖面也朦朧了起來,遠處的古塔忽隱忽現(xiàn),紅羅帳前燭光搖曳。
戰(zhàn)事已經(jīng)不知過去了幾年,平常人只記得每天向南向南,頻繁的奔波與逃命,生活好像只剩下倉皇和膽戰(zhàn),活著,也不過是茍延殘喘,戰(zhàn)事的起源和究竟他們是很少記掛在心里的。他的軍隊不久前被打散了,一個人孤身突出重圍逃了出來,幸得在江邊看到一艘破了半邊蓬子的小船,船夫是個六十來歲的老翁,無子女,無兒孫,每天在江邊渡著人來卻無人往。戰(zhàn)事發(fā)生以后,每天就更忙了,今天是他最后一崗,敵軍要打到江邊了,他也老了,撐船也撐不動了,他也曾想過,如果他要年輕二十歲的話,一定會扛起長槍去保家衛(wèi)國,只是過了暮年壯年,人已不在是少年。船翁在船尾撐著篙,他在船頭望著月亮。今晚的月亮是出奇的圓,好像是故意和這些顛沛流離,又要亡國亡家的人過不去似的,又圓又亮!昂笊,今個兒是中秋啊!贝兄翆⒔耐A讼聛,老船翁撐篙累了坐下來歇歇腳,順便找人聊聊天。“嗯!彼暮吡艘宦曀闶菓,心里卻被勾起了無限愁緒。從那場戰(zhàn)亂開始,他就亡了家,沈姑娘也在跟他逃難的途中離世了,他只得草草埋葬又抓緊時間趕路去逃跑,他當時發(fā)誓等有一天一定要回來重新將她厚葬,只是這么多年過去,再也不曾踏上那片故土。他曾被募去當兵,官長看他有幾分才識,比那些大字不識的新兵強了不少,給了他一個百夫長當當。開戰(zhàn)前他端著大碗的烈酒和戰(zhàn)士們痛飲,咆哮著不殺死敵人誓不罷休。旌旗招展,鼓聲震天。一場慘痛的大戰(zhàn)之后敵人在打掃戰(zhàn)場的時候偏偏漏掉了被埋在無數(shù)尸體下的他。他曾經(jīng)在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像是來到了地獄,渾身被巨大的壓力所束縛絲毫動彈不得,眼前一片漆黑只聞得濃厚的血腥味兒,看不見閻王和小鬼,也沒有無常和牛頭馬面。那一戰(zhàn),他是唯一逃出來的一個人,將軍以為他們這一隊全都陣亡,三軍哀痛,按殉國立碑,他的名字排在第一位!坝质且荒曛星镆梗笊,喝點酒吧,咱倆莫不相識,今天在這兒相逢了,也是緣分一場,來,干了。”船翁的酒真烈,酒入愁腸,消解了幾分苦悶,江水奔流,蕩去了一懷愁緒。半夜的時候,下起了小雨,月亮卻升的老高,又圓又亮,船上傳來他的清晰的呼嚕聲,月光照在他已經(jīng)稍稍有些花白的胡須上,濃密的胡須像鍍了一層霜,中年的艱辛與磨難,總能將人打磨得更加滄桑。船翁披上了蓑衣在船尾重新?lián)纹鹆烁葑,煙雨朦朧將江對岸的戰(zhàn)火都消解了幾分,不知是中秋還是下雨的緣故,也可能是兩者皆有,今夜兩軍都暫時停止了戰(zhàn)爭。小船吱吱呀呀發(fā)出逗樂兒似的響聲。明天日出時,他們就能到達岸上,那里,是否會含著一些希望?
多年之后,他做了和尚。那位船翁的碑后來就葬在寺后,他不知道老人的名字,墓碑和當初無數(shù)陣亡的將士亦或是普通百姓一樣沒有名字,一抔黃土,兩株青松。小和尚出去化緣去了,他在寺內(nèi)陪著香客上香。那位香客說算命先生告訴他還要在這里連續(xù)點上半個月的燈油再上半個月的香,那樣他的心愿才能了結,香客問他這樣行不行的通,他沒有說行,也沒有說不行,只是含笑望著香客說“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彼麧u漸的忘記了年少時經(jīng)歷過的那些事,那位沈姑娘的容顏早在多年前就在他的腦海里一點點消散,偶爾能想起的只剩下那長發(fā)及腰的三千青絲,倒像是遠處念慈庵里的拂塵,終于有時青絲也不明細了;漸漸也不能憶起曾經(jīng)浴血奮戰(zhàn)的日子,偶爾會在夢中回想起他從死人堆里爬出來那天,他看到己方的旗幟破了半截,半倒不倒的在血地上插著隨風晃蕩;他想起更多的還是在江舟上那晚的一輪圓月,那時候月明如鏡,人間如瀾。睡夢中似乎有幾點清雨打在他的臉上,好像年少時爺爺在窗前讀書的場景,幾滴雨珠彈進來跳到他的臉上,涼涼的,滑滑的,讓人從心眼兒里感到?jīng)鏊c愜意。他的白發(fā)一天多比一天,瞌睡卻一天少比一天,經(jīng)常在半夜里就早早醒來,天氣寒冷的時候,更是整夜整夜的睡不著,晴天的夜晚對他來說是最難熬的,一直躺在床上睜著眼,不知過了多少個時辰才等到天明。他喜歡雨天,尤其是雨夜,雨打在屋檐上,落在水洼里,叮咚叮咚,像是多久未見的老故人在和他訴說著什么,他有時點頭微笑表示贊同,有時也會指出不同見解之處。雨夜的時候,他總能想起那些曾經(jīng)讓他忘記了的往事,爺爺、沈姑娘、旌旗、船翁。他好像回到了年輕時候一樣。雨又下了下來,江南一貫是連綿的細雨,不張狂,也不輕拂,在中庸里褪去了大地積日而來的燥熱之氣。微風中柳樹重新伸展的枝條,那狗在細雨里歡快地撲騰著被打濕了翅膀的蝴蝶,窗前散出淡淡的茶香,到底是從什么時候起,他戒了酒,喝起了茶,喜歡上聽雨,忘卻了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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