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落榮散文
站在那個叫做“袁家梁子”的山頂上,往東南方向鳥瞰,突兀兀的就是幾座大山跳動起來收入眼底。
此時,我的手機“附加程序”上的指南針上顯示,海撥一千六百五十米,袁家梁子,在整個落榮,山是最高的。
我出生在這個地方,出生在一個叫做“老人房”的地方。這里離袁家梁子有十余里地,在這里看不到袁家梁子,被老人房右上側(cè)那個叫做“堡上田”的那座山擋著,我的出生地在山腳下,那個叫做“老人房”的地方。
“老人房”沒有房,只有在半山腰上或大或小的有一兩三塊不足半畝的平地,是老父親舉家遷到這里,用松木、青瓦建了一座房,木瓦結(jié)構(gòu),農(nóng)村常見的那種,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建的,近六十年了,現(xiàn)在還在……
我出生在這里,小時候我不知道什么叫袁家梁子,好像是到三、四歲的光景,大腦里的意識才逐漸清晰地認知到我家對門有高聳入云的大山,大人們告訴我,那座山叫“為書”,也叫“為書梁子”,只是和“袁家梁子”比起來,海拔要低了些。
離我家后面不足三十尺的地方有一條山路,人能行走,牛馬也能通過,是落榮山里山外上千人南來北往的通道。上去三岔灣往新廟子進捧乍,下走未池過下未優(yōu)到倉更。據(jù)說在上世紀初,附近村鎮(zhèn)匪患猖獗,廣西土匪從南盤江渡江而上,走落萬,過南閃塆,欲翻越為書梁子入侵落榮,是當時居住在那里布依族潘姓男子兄弟倆,著了長衫,肩扛丈余長的大刀在那條通道上或上或下地走著,唬的土匪不敢進落榮一步。他們說,落榮有狠人,誰敢冒犯,潘家兄弟的丈余大刀砍瓜切菜,瞬間讓你人頭落地。至此,落榮得以太平。
一晃幾十年過去,新中國成立,匪患漸無,潘家搬走,我家從劉家屋基搬入“老人房”,在那里勞作生息,光陰荏苒,彈指間,又是幾十年………
落榮多山,也多溪流。這里的人們通常把山梁叫“梁子”,把溪流稱作“小溝”。山梁除了“袁家梁子”外,有“為書梁子”、“彭家梁子”、“梁家梁子”、“大塆梁子”、“沈家梁子”,還有一個不是山梁的梁子,叫“梁子上”。溪流則有“周家小溝”、“任家小溝”、“木耳地溝溝”、“毛椒子溝”、“崔家溝”等,大大小小二十余條溪流匯聚在一起,由三岔灣經(jīng)保上,過未池,到下未優(yōu),匯入倉更河,流入南盤江,在三岔灣至倉更河這一段,二十里地的地方,人們稱它為“落榮河”。
我在落榮的山里長大,小時候,我們最愛去山腳下的河里玩,因為那清澈的溪流里總有那永遠也捉不完的魚和蝦,還有螃蟹、蝦巴蟲、石蚌等稀罕物,每條溝里都有,每天吃了早飯,我們幾個小伙伴就會一同奔往河里,捉魚、撈蝦,洗澡、戲水,一玩就是一天。有時候在自家門前的落榮溝玩不過癮,還要翻越大塆梁子,進入捧乍地界的未浩溝,一玩就是一天,天亮就出門,天黑了才回來。
農(nóng)村的孩子,童年是在水里長大的,也是在山里長大的。夏秋兩季,在小河里,享不盡水的樂趣。遇冬天時,便持了那比人還高的火藥槍進山,或上了大灣梁子,或去了為書梁子,也去三岔塆的山野,用槍措野兔,打飛鳥。有一日,我一人持了槍,從周家小溝,沿小路杠的山脊往上,鉆叢林,走小路,爬大田坎腳的山坡,直奔高高的袁家梁子。因小時經(jīng)常走山路,那高高的袁家山梁,也只用了一個多辰,便登得山頂。
途中無人,就我一個人在山上走著,或遇一兩個斑鳩,“樸楞”一聲從身邊的草叢中驚起,舉槍便射,“統(tǒng)”的一聲,打破了山的寂靜,那飛翔的斑鳩,箭一般的飛走,早已不見蹤影……
在臨近袁家梁子處,有人用石塊壘了矮矮的一道石墻,聽老輩人說,那石墻是用來防土匪砌的,他們說,村里只要進了土匪,便有人吆喝一聲,村里的人,無論男女老幼,便呼啦一聲進了山,上袁家梁子,憑借著他們砌的石墻,用石塊,打擊著來犯的土匪。如今歲月逝去,城墻猶在,只是年代近了些,有的已消失殆盡……
我上得山來,把那火藥槍擱罷一邊,找一向陽處坐了,用我那小學生的水平,一邊翻著字典,半生不熟地讀《復活》,讀《巴黎圣母院》,讀《家》、《春》、《秋》,讀《紅樓夢》,讀《三國演義》,也讀《戰(zhàn)爭與和平》,雖然我認字不多,憑著一本字典,也把這些名著讀了個遍。有時受主人公情緒的影響,會置身其中,或悲或喜,時而放聲大笑,時而捶地大哭。
我行走在落榮的山梁上,有四、五年間,我不停的走,去“為書梁子”、去“彭家梁子”、去“梁家梁子”、到“大塆梁子”、爬“袁家梁子”,去不是山梁的梁子“梁子上”,只是遺憾了,至今沒有去過“沈家梁子”。
我行走在山梁上,渴了,溪水澗,掬一捧清冽冽的山泉水止渴,餓了,或食山中野果,或到“袁家梁子”山腳下姓婁的.表姐夫家混吃混喝。
在村里,農(nóng)人們忙時,地里的農(nóng)活總是忙不完,臉朝黃土背朝天地,忙的不亦樂乎。農(nóng)閑時,我拎了一支盛滿清水的水煙筒,燒著自制的大樹煙。
隨著煙霧繚繞中,遠遠的,聽見牧馬的大舅在為書的山梁上唱:“漂亮故娘啊——山外來?——”
大舅在山梁上唱著,把“啊”字和“?”字的尾音拖得悠長。
“哥坐山腳唉——
大石巖。
哥在山腳下巖石下住啊——
妹妹是來不是來?”
大舅接著又唱。這是山中農(nóng)民即興的山歌,張嘴便唱,看見什么唱什么,而且有韻有律。古人七步為詩,我大舅不用移步,張嘴便唱,可唱三天三夜!
“生不丟來死不丟,
把妹約在后山溝。
哥把山歌來唱起,
妹妹開口一起逗!
山歌直白,抒情、唱景大膽、粗獷豪放,每每大舅唱來,久久地在山中回蕩,韻味悠長。
家住落榮的大舅唱山歌,農(nóng)閑時便唱,一唱要唱到臘月。
進入臘月,人們是要殺豬過年的。那時,是我們這群孩子最高興的時候。時令抵臘月,就有那即將被宰殺的肥豬歇斯底里的叫,驚刺刺的,撕心裂肺的絕望。
聽見殺豬的叫聲,我們便一起涌到殺豬的那戶人家去,不吃肉不喝湯,單單向那宰殺肥豬的屠戶討了那豬尿包,去其污洉,洗凈用嘴吹脹,用那五彩的紗線將口子扎了,猶如現(xiàn)在孩子們玩的氣球,我們用來當球踢,一玩就是一天。
過年就是春天,三九四九俟過,春風便吹了過來,到五九六九中旬,山野花便是開了。倉更是板栗油桐之鄉(xiāng),落榮,亦是板栗油桐的主產(chǎn)地。俟春風送暖時,那山上的板栗花、油桐花和那李花、挑花便是滿滿的開了,滿山遍野的,一片雪白………
清晨,我站在那個叫做“袁家梁子”的山梁上,鳥瞰落榮,就有炊煙裊裊的升起,霧靄一如縹妙的白紗,纏于山腰,那“為書梁子”、“彭家梁子”、“梁家梁子”、“大塆梁子”、“沈家梁子”,還有一個不是山梁的梁子“梁子上”,盡收眼底,那么高高的山戀,一如滾動的浪潮,在霧靄中洶涌,巍巍莽莽。扶手加額,一眼便見百里之外的廣西金鐘山。左前方遠處五十里,那個叫做滄江祭山林的山梁上,有霞光映照,瞬間日頭噴薄而出,光茫映照在盤江之上,我站在那個叫做“袁家梁子”的山梁上,行走落榮,行走故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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