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優(yōu)美散文
聽過很多橋，見過很多橋，也走過很多橋，但在我生命里留下深深烙印的卻是小時候的兩座橋。
一是老家門前那條小河上的橋。那是每年春天開河的時候爸爸花費好幾天時間架成的。我的小學(xué)就在河對岸，那是上學(xué)路上必經(jīng)的一座橋。
農(nóng)歷二月，萬物復(fù)蘇，大地回春，江河解凍，春暖花開。小河的冰也慢慢融化，最后裂成大大小小的冰塊，夾雜著水，白天緩緩地移動，晚上又連成了一片，以至化了的河水漸漸梗阻，從而上漲，河面越來越寬，河水越來越深。我們上學(xué)就會面臨一個問題，不能溜著冰過，也不能趟著水過，只能架橋。在當(dāng)時，架橋的事一直是沒有人管的，早先家里有小孩上學(xué)的家長聯(lián)絡(luò)合伙架，但沒多久就因為一些人總是不愿意出力而導(dǎo)致解體。
爸爸從不計較這些，別人不架橋他就自己架橋。
爸爸在十幾里外的鄉(xiāng)政府工作，每年春天，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們幾個孩子上學(xué)過河的安全問題。他的工作主要在晚上，所以架橋期間只能選擇早上回來，勞碌一天后，趕在天黑前再返回去上班。
架橋時，爸爸將家里事先砍下晾干的三四十棵半大柳樹拖到河邊，再從山坡上搬來幾百數(shù)千塊的扁平大石頭，然后穿著長筒水鞋，把石頭一塊塊抱進(jìn)河里砌成橋墩，一般視柳樹干的長度和河面的寬度選擇十來個點，一個點砌左右兩個大大的長方形的墩，再用兩根柳樹干平行地嵌架在橋墩上面把兩個點連接起來，最后在兩條柳樹干之間壓上大石板，一段一段，直到河對岸。河水兩邊泥淖或者水漲后溢出來的地方則鋪上大石塊墊腳。
這樣，每天早上，聽著鳥兒的歌唱，我們一路歡呼著去上學(xué)，過了河，連鞋底都不會濕一點。但那時小，根本不會去想象爸爸為架這座橋付出了多少，總以為這是對大人來講輕而易舉的事。現(xiàn)在想來，會覺得心里流淚。
爸爸一直身體單薄，雖然長在農(nóng)村，但自小沒干過重活，讀完書就在村里當(dāng)會計，后來調(diào)到鄉(xiāng)政府上班，所以手上沒有繭。春天，春風(fēng)還很凜冽，雖然穿著長筒水鞋，但那刺骨的冰水混合物還是很冷很冷。架一次橋，爸爸要連續(xù)花掉一周左右的時間。一根一根地搬那么多柳樹干，一塊一塊地搬那么多大石頭，在河邊踩一腳就陷進(jìn)去的泥淖里走多少個來回，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站多久，多少塊尖銳的'冰塊從他的腳邊滑過，多少次因為石頭入水濺起的水花打濕了他的衣裳。在寒風(fēng)中，多少次河水灌進(jìn)他并不夠高的水鞋，有時鞋里的水滿了，他就脫下來倒掉，再穿上繼續(xù)忙活。早上徒步走回來，干上一天活再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回去單位，然后上班到深夜，第二天早早地再回來。
橋架好后，爸爸要在上面走上好幾個來回，試一下哪個地方不穩(wěn)，就拿一塊薄石片墊上，還要在上面故意晃上幾晃，確認(rèn)確實穩(wěn)妥結(jié)實了，他才擦一把汗水，放心地趕去單位上班。
當(dāng)河冰完全融化，春水流盡，河水小了，隨著氣溫的升高水溫也漸漸上升，橋豎著高高的橋墩突兀地橫亙在河面上，走的人也漸漸少了，小孩子們則喜歡脫下鞋子趟水過河。橋的作用漸漸小了，但爸爸也不拆掉，一是雨季來了有時會有山洪，河水自然猛漲，在河水還沒有漫過橋面的時候，橋依然可以應(yīng)急渡人們走到河對岸，二是實在也不好抽出那么多的時間，除了上班，那個時候也正是農(nóng)忙季節(jié)，有點功夫還得做點地里的活，媽媽畢竟女人家，有些活還必須等爸爸抽時間回來做。這樣，就總會有一場特別大的雨，從而導(dǎo)致特別大的山洪，以至于把爸爸辛苦搭造的橋沖垮，有時沖走幾根柳樹干，有時沖垮幾個橋墩，有時一場大水過后，橋只剩下一點影子。等到來年，爸爸只好重新再造一座橋。
上學(xué)的橋，是爸爸用汗水架成的，這座橋通向我求學(xué)的殿堂，讓我走向未來更廣闊的世界。
另一座橋是爸爸的背。
小學(xué)畢業(yè)后，我去到爸爸工作的鎮(zhèn)子里讀初中。我可以走山路，也可以走川路。山路彎彎，又上又下，期間還要跨過幾條泥濘的小溪流。川路一馬平川，但要四次渡過那條彎彎曲曲的小河。除非迫不得已，一般我不會選擇走山路，因為山路遠(yuǎn)、陡不說，還有點危險，有時路上一個人也沒有，會讓我很害怕，怕狗，怕狼，怕莫名其妙的一些自己想象的東西。所以走山路，除非是小河發(fā)大水沒法過了才會有的事。其實走川路也不是說就萬事大吉，步行約兩小時的路程，半路上遇著幾只野狗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還有就是變化多端的小河，平日里平靜的小河，在春季開河或者雨季山洪爆發(fā)的時候會突然變得面目猙獰，似一只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獸，咆嘯著一路前行，硬生生地把想要過河的人們擋在一邊。但大多數(shù)時候，小河還是溫順的，就算是開河，在大部分冰塊都融化了的時候，河水也會漸小，而在山洪較小的時候，小河也只是增加了水量，變得渾濁而已，如果在河里墊上踏腳石，或者穿上長筒水鞋，還是可以過河的。
那是一個周末的下午，春風(fēng)席卷著黃土肆意地吹拂著大地，河里的大小冰塊你追我趕，推推搡搡地往前擠，渾濁的河水溢滿了河道，放學(xué)的我急匆匆往家趕。剛出鎮(zhèn)子，爸爸騎著自行車追上來了，他說河水大，我送你回家吧。我說不用了，你送我回去返回來就天黑看不見路了。天黑不僅影響視線，而且水量也會增大，那樣河水就有可能漫過爸爸的長筒水鞋鉆進(jìn)鞋里冰到爸爸的腳。爸爸說今晚有月亮，走吧，快上車。我不敢多言，默默跳上爸爸的自行車后座。爸爸飛快地蹬著自行車，我緊緊抓住車座下與后座的連接處，一路御風(fēng)前行。
到了河邊，爸爸停下自行車，蹲下來讓我爬到他的背上，他要背著我推著自行車趟水過河。我遲疑了一下，還是乖乖地爬上了爸爸的背，爸爸很高很瘦，雖然穿著厚厚的毛衣，我還是明顯感覺到了爸爸突出的骨頭，隨著過河的動作一動一動。我爬在爸爸的背上，從爸爸的肩頭看下去，河里的冰塊夾雜著洶涌的河水在爸爸的小腿上橫沖直撞，有時一塊大冰滑過后，接著就是一股很急的浪般的水流，狠狠地拍打在爸爸的腿上，爸爸不由自主地隨著打晃，有好多次，我想說爸爸讓我下來自己過河吧，可話到嘴邊又沒有說出口，我知道這樣的話語很蒼白，我知道時間很緊迫，天就快黑了。二十來米寬的河，我覺得走了很久很久，仿佛一生那么漫長，就是現(xiàn)在回憶起來，仍然真切地感受到當(dāng)時在爸爸背上過河的那種感覺。
從此，在我心里，爸爸的背就是一座橋，這座橋讓我走進(jìn)爸爸的心里，也把爸爸放在我心里。
兩座橋，爸爸用汗水、心血和愛為我架起了一段沒有洶涌河水阻擋的人生之路，令我沒齒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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