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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的文學觀念與政治情懷
白居易的文學觀念中由于滲入了很多為政治服務的因素,因而與人們對文學的期望存在較大的距離。
在《與元九書》中,白居易將自己的詩歌創(chuàng)作分為四類:諷喻詩、閑適詩、感傷詩和雜律詩。諷喻詩在于美刺比興、因事立題,閑適詩僅為知足保和、吟玩情性,而感傷詩則是“事物牽于外,情理動于內,隨感遇而形于詠嘆者。”這三類均是從詩歌內容著眼的分類。至于雜律詩,卻是從形式方面著眼的:“五言、七言、長句、絕句,自百韻至兩韻者”等等。就這四類詩歌來說,白居易最看重的是諷喻詩,原因在于這類詩是他“兼濟之志”的具體體現,所以也就將之放在第一類的位置?墒,白居易自己所看重的諷喻詩,恰恰又是人們所并不看重的。對之,當時的詩人已經深有察覺:“今仆之詩,人所愛者,悉不過雜律詩與《長恨歌》已下耳。時之所重,仆之所輕。”[1] 96102為什么會產生這種反差呢?白居易囿于自己的局限是說不清楚的。
白居易之所以說不清反差的原因,在于他所理解的詩歌本質是存在偏差的。本來,文學藝術是人類求證其自由本性、想象并創(chuàng)造其美好生活的一種特殊方式。這種特殊就特殊在她是情感的、想象的和形象的。自然,人們所喜愛的也就是那些既突出了情感、想象和形象而又能夠予以創(chuàng)新的文學作品,是能夠提供給人們不同于生活實際并且有益于人的某些內容。從這個意義上說,《長恨歌》與《琵琶行》確實是“諷喻詩”所遠遠比不了的。那么,作為詩人的白居易為什么不了解這一點呢?或者說,他為什么看重人們所看輕的對象呢?這顯然又與他的文學觀念分不開。在白居易看來,詩歌應該是“補察時政”、“泄導人情”的,目的正如其《新樂府序》所言:在于“為君、為臣、為民、為物、為事”,自然,這是一種政治功利很強的文學觀念。由于這樣的觀念,而諷喻詩恰恰是具體貫徹、體現這一觀念的,所以在白居易看來,它也就是最重要也最好的了。換句話說,在白居易那里,詩歌并不是用來以抒發(fā)個人情感和體現審美追求為主的,而是“為君、為臣、為民、為物、為事”的。
應該說,中國古人的文學觀念中,由于政治意識的干預,往往有著突出的教化色彩,與之相應,政治因素的滲入也就順理成章。只是,在古代的社會實際中,人們還不可能對政治有全面的、正確的理解,因而也就難以很好地解釋并處理文學與政治的關系。尤其是,在文化資源并不發(fā)達的時代,各個方面都想通過文學來表達自己的利益訴求,自然,統(tǒng)治者也就更不會放過文學能夠為政治服務的功能,從而對之提出這樣那樣的要求來。而對于參政熱情濃郁的文人和作家來說,也往往響應著、實踐著文學的教化功能,因而,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中,文學為政治服務的主張和理論也就成為了一條明顯的主線。在這樣的歷史環(huán)境中,作為封建官員且具有高度參政熱情的白居易,提出他的詩歌主張,表達他的文學觀念,也就不難理解了。
作為一代大詩人的白居易,其文學觀念和創(chuàng)作實踐以及社會效果之間的關系作為一個生動的案例,客觀上倒是有利于我們很好地理解文學與政治的關系以及如何在創(chuàng)作中正確對待政治的介入。
很顯然,作為生活實際中的重要內容,政治是任何人(包括作家)都難以回避的,自然,也是文學創(chuàng)作所回避不了的。然而,文學畢竟不是政治學,她也可以不表現有關政治治理的內容,再加上特定歷史時期政治對文學的傷害,也使得有人提出文學應該遠離甚至脫離政治?墒,某作家的遠離政治并不意味著所有作家都能夠脫離政治,所以,我們應該探討的并不是文學表現不表現政治的問題,而是如何表現政治的問題。更何況歷史上既表現了政治內容又具有很高文學價值的創(chuàng)作并不少見呢?比如屈原的《離騷》、羅貫中的《三國演義》、施耐庵的《水滸傳》等等。
我們可以先來看看《離騷》。作為屈原的代表作,作為中國古代最長的一首抒情詩,《離騷》敘述了詩人的出生和成長,尤其是敘述了自己如何輔佐楚王進行改革,在改革過程中因為觸動了有些人的利益,遭受到了圍攻和打擊,而楚王也聽信讒言,不再信任他,并放逐了他。在遭受打擊后,詩人重華陳詞,上扣天闕,下求佚女,靈氛占卜,巫咸勸阻,歷數歷史上的有關政治人物,辨析著行為的是是非非,選擇著自己的何去何從。很明顯,《離騷》中的敘事和抒情都有著濃郁的政治色彩。但是,誰都承認,屈原的《離騷》其情感之充沛、想象之豐富、形象之生動,都是之前的文學史上所沒有的。也可以說,《離騷》是屈原在遭受了沉重的打擊后,對其情感實際的一次充分的抒發(fā),或者說,它是以情感為主的,而不是為了改變自己的處境,改變當時的社會現實的。正如司馬遷所說:“離騷者,蓋離憂也。……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屈原賈生列傳》)由此也可以說,文學的功能在于她能夠通過對人們思想感情的潛移默化的影響上,在于不同于其他因素的“文學的”內容上,而并不就是表現在她對社會的立竿見影的作用上,所謂的“無用之用”,正是這方面的意思。真的將“補察時政”作為文學的目的的話,此時的“文學”不過是成為了包裹政治性內容的外衣,實質上是等同于調查報告、社情民意等行政文書的,或者說讓調查報告、社情民意的內容更易于大家閱讀和傳頌罷了。在《策林六十八(議文章碑碣辭賦)》中所說的“美刺之詩不稽政,則補察之義廢矣。雖雕章鏤句,將焉用之?”客觀上更充分地說明了白居易的文學觀念具有明顯的功利主義傾向,或者說,他的文學觀念中有著濃郁的政治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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