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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點長散文
前幾天,我回到村莊歇息。太陽出來時就閑步溜達(dá),跟著太陽,走我熟悉的道。牛兒拴在木樁上,慢悠悠地嚼苞米秸,花豬躺在圈里,大肚皮攤著,懶洋洋地哼哼。東張西望,難得看到人影子,完全是生面孔,搜刮著依稀的印象,一片茫然。
我從后趟房子一直往西走,右邊是土豆地,秋天收完土豆,三齒撓子耙平了壟溝,蓋上了一層厚厚的雪,就妝成了天然的畫布。風(fēng)掠過臉頰,我早忘記了寒冷,欣喜地猜想那些腳。后H子的腳丫小巧,一踮一踮地,斜斜地穿過,像是追著伴兒,柔和地呼喚呢。那幾串是豬的,瞧它們,喝醉了一樣,晃悠悠地拱著,帶出一抹抹嘴巴子的影。還有狐貍的,這些精靈般翹蹄子的痕跡,快得眼神跟不上,倏忽地逃了。那個青年點里就經(jīng)常惹來狐貍騷擾,一群朝氣蓬勃的青年人,聚在那里,哭笑著,歌唱著,在歲月里走遠(yuǎn)了。他們的點長是我的啟蒙老師。
我難忘自己的第一個老師,想起她,我就有向前沖的感覺,好像她在那站著,我要不跑著過去,就不敬啊。腳下的雪被踩得咔嚓咔嚓響,走一截路,才慢下來。記憶里,村子西頭是小學(xué)校,小學(xué)校前邊對著大隊部,大隊部又矮又小,房頂苫著黃黃的蒲草,大山連著泥煙囪,和住家戶沒區(qū)別。旁邊赫然接著一溜紅磚瓦房,十幾間,豎著五個明晃晃爐筒子煙囪,是當(dāng)時村里最好的房子。我走熱了,怎么碰不到孩子呢,小時候,在這樣的冬天里,總會有一伙孩子,三五十個或者二十來個,甩著鼻涕,揚著凍紅的小手,呼朋引伴,嗷嗷喊叫著,從東屯竄到西屯,一路上佯裝鬼子和八路軍,打打殺殺,汗水橫流,哪還有冷的意識?現(xiàn)在的村莊靜悄悄的。我繞過一面磚墻,是小學(xué)校的大門,學(xué)生放寒假了,校門緊閉,沒一個人影。又接著繞,圍著小學(xué)校走大半圈,到大隊部了。白泥抹面的鐵皮蓋磚房子,在雪地映照下,亮得刺眼睛。大窗玻璃對面是成片的糧田,沒了青年點了,連一塊磚頭都不見了。一壟壟苞米根子從雪里扎出來,整整齊齊地延伸著,直通大片的田野,風(fēng)卷著雪粒子撒歡地跑,田野在視線里匍匐著,天邊處星星點點,有模糊的樹和房蓋兒,那是另一個村莊了。
我向前丈量著腳步,走進(jìn)雪地,只有我的一串腳印。這該是麥草垛的地方,那里是一大堆馬糞,還有個大豬圈在南壕溝那里。我去西村供銷社給媽媽買咸鹽,背著白面袋子,里面裝了五斤的樣子。中午時,走到這里,走累了,放下面袋子,抹著汗水。那個麥草垛很高,像一個金色的窩頭,風(fēng)一吹,就飄來麥子香味。我拽著面袋子向麥垛靠近,剛坐下來,就從屋里出來一個好看的、大眼睛姑娘,我連忙怯怯地站起來。她操著怪怪的口音,溫和地問我叫什么名字,上學(xué)沒有?我害羞地低頭,不敢出聲,看見自己勞動布的褲子膝蓋處漏了個大洞。那些男青年和女青年紛紛出來了,都稱呼她高點長。那年秋天,我被送到生產(chǎn)隊的大屋子里上學(xué),幾塊長木板子墊起來,幾個長條板凳,擠了三十多個像我一樣大的孩子,老師一進(jìn)屋,我就認(rèn)出來了,是那個高點長!她在木頭面黑板上寫字,舉著手臂,抑揚頓挫地讀著:敢上九天攬月,敢下五洋捉鱉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岡山我喜歡看她,臉總是紅紅的,生氣時大眼睛像在笑,一點不嚇人。我把字寫得歪歪扭扭,弄得手指肚沾滿鉛筆沫子,黑亮黑亮的。她就把著我的手,順著她的勁兒挪動鉛筆,她的手熱乎乎的。原來學(xué)習(xí)這么好啊,得好好學(xué)呀!那個時候愛做的事情,這么多年都沒改變。
高點長白天給孩子上課,晚上就召集了很多社員,講夜課。爸爸媽媽時常去聽課,回來就說點長講得好,句句是道理,我聽了他們的夸獎,高興得手舞足蹈。那時,上課的地方離青年點很近,一有課間或放假的時候,我們就跑去老師的宿舍玩。那房子里有兩張大通鋪,男的一張在東屋,女的一張在西屋,挨排的行李和小架子。中間是灶房,十幾印的大鍋,木頭鍋蓋上釘上了拐彎的木頭把,拎起來時像大磨盤。燒起火來轟隆隆穿過東西屋的火龍炕,那些大通鋪就搭在火龍炕上,一端拿磚或土坯墊上。吃飯時,木板并湊的大桌子坐一圈人,高點長---我們的老師總是張張羅羅最后吃飯。由于高點長領(lǐng)著那群知識青年不斷地幫助社員們學(xué)習(xí),積極參加地里勞動,宣傳黨的理論和國家政策,青年點和村里人民群眾關(guān)系融洽,社員們都稱高老師是紅點長。
后來才知道,紅點長---我們的高老師是上海人。她一直教完我們?nèi)昙,才最后返回上!?/p>
我站在雪地里,走不出記憶的情景,風(fēng)過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