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的禮物
一年的七夕，似乎不像今天晚上這么酷熱吧。我在因?qū)W生放假而顯得無比空曠的校園里走過，臨近校門拐彎的地方，香樟樹下，有人迎上來，猶疑著叫我的名字，我怔住，借著一線燈光看見一個身穿軍裝初長成的男孩，是我的初中同學阿君。他從部隊請了探親假回家，車子顛簸到鄉(xiāng)政府時天已黑透，聽說我可能在鄉(xiāng)中學的宿舍里便急急趕了來。他說這次回來最大的心愿就是要看看我，三年多來一直想著要知道我的消息，他期期艾艾地說，掩飾不住地驚喜。
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好，只是陪著他繞著校園的操場漫走。讀書時，我是班上成績最好的小不點兒，阿君則是聰明卻不肯好好讀書令老師們頭痛不已的調(diào)皮小子。初中畢業(yè)，我趕著那個年代優(yōu)秀學生的時髦讀了中師，三年后又回到當年的中學教一幫孩子的初中語文。阿君則順著一個個調(diào)皮而有點家庭背景的孩子的常規(guī)路線去了部隊，并在部隊轉(zhuǎn)為了志愿兵。身處在兩個截然不同的堡壘，上學時，除了初二那年元旦一塊排演過一個民族舞蹈，我們平時很少說話�？梢韵胍姡哪甑臅r間隔絕，并不能使我們之間產(chǎn)生新的共同話題。各自沉默，一個圈子走下來，雙方都已是累極。
于是告別。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香樟樹濃郁的陰影里，轉(zhuǎn)身欲走，忽見他又小跑著回來，從提包里掏出一個四方形的紙盒，話也不說，遞到我手中。迅疾轉(zhuǎn)身，隱入黑暗中。
盒子里是一個大肚圓口的青花小陶盆，陶盆里放著五顆玲瓏剔透的雨花石，褐紅透亮的底子上映現(xiàn)著煙靄般的一小塊白，細細的紋理仿佛一波又一波不間斷的水流。這樣別致的石頭令人無法不心喜，我第一次想到調(diào)皮的阿君，也可能有著如我一樣的細膩心情。我讓這幾顆石頭反反復復地在我的掌心流連，依依不舍地放進小小的陶盆，浸上一點點水，放在床頭的小桌上，一睜開眼睛就能看見。
國慶臨近的時候，收到一封厚厚的信，是從新疆某部寄來的。我在傍晚微紅的天光下展信細讀，信中寫道：“那一夜你沒有問起過我的生活和未來，也許在你心中，我這樣調(diào)皮的人總歸是沒出息。……還記得那年元旦我們班排演的那出《三月三》嗎？那時，我希望是你走在我的傘下。臨到畢業(yè)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傻，成績差得高中都上不了。幸好我順利的來了部隊參軍，部隊的生活拯救了我。轉(zhuǎn)為志愿兵后我選擇來到這遙遠的雪域高原，這里人煙稀少，十分寒冷。夜里冷得無法入睡的`時候，我總是想起故鄉(xiāng)，不知你的心情可好？”在信的末尾他寫道：“很想知道你是否喜歡那個禮物，那是我在南京當義務(wù)兵的時候，一顆一顆自己撿的。問了老戰(zhàn)士說這種石頭放在陶盆里最是好看，便托人找來趕在七夕那天作為禮物送給你。這幾顆雨花石伴隨了我整整三年，我把它們送給你，代表了我的一種無法訴說的心情，但愿你不會覺得太意外，但愿你會一直好好帶著它們”
看到這里，我回到房間把日歷一頁一頁往回翻，才知道那一天便是七夕。再看這幾顆石頭時便有了異樣，在那些因屈居鄉(xiāng)村而自卑、因自己滿腹細密的心思卻遇不到懂得珍惜的人而自卑的日子里，這幾顆溫潤的石頭，給了一個十七歲的女孩，無數(shù)簡樸的溫暖。
時間總是不管不顧地攜著人們滔滔向前，轉(zhuǎn)眼間十年過去，我早已經(jīng)離開了最初教書的那所農(nóng)村中學。阿君也早從遙遠的高原轉(zhuǎn)回地方結(jié)婚生子。
十年中，我數(shù)次搬家遷徙，每一次搬家總要狠心扔掉一些物品，可是，這躺在笨苯的青花陶盆里的五顆小小石頭卻一直相隨在我的身邊。我相信在未來的日子里，我也不會舍得將它們丟開，因為這幾顆小小的石頭是我平生所收到的第一份七夕的禮物，因為它們見證了青澀年紀里的那一份不自知的愛情。縱使阿君早已經(jīng)忘掉了當年送我的禮物，縱使我知道自己并不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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