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湯問原文及翻譯
導(dǎo)語：《湯問》一篇，筆鋒橫掃天下，天地至理，萬物奧妙，以饗博物君子。下面由小編為大家整理的列子湯問原文及翻譯，歡迎大家閱讀與借鑒！
【原文】
殷湯問于夏革曰①：“古初有物乎？”夏革曰：“古初無物，今惡得物？后之人將謂今之無物，可乎？”殷湯曰：“然則物無先后乎？”夏革曰：“物之終始，初無極已。始或?yàn)榻K，終或?yàn)槭�，惡知其紀(jì)②？然自物之外，自事之先，朕所不知也�！币鬁唬骸叭粍t上下八方有權(quán)盡乎？”革曰：“不知也�！睖虇�。革曰：“無則無權(quán)，有則有盡③，朕何以知之？然無極之外復(fù)無無極，無盡之中復(fù)無無盡。無極復(fù)無無極，無盡復(fù)無無盡。朕以是知其無極無盡也，而不知其有極有盡也�！睖謫栐唬骸八暮Ｖ廪捎�？”革曰：“猶齊州也④�！睖唬骸叭贽梢詫�(shí)之⑤？”革曰：“朕東行至營⑥，人民猶是也。問營之東，復(fù)猶營也。西行至豳⑦，人民猶是也。問豳之西，復(fù)猶豳也。朕以是知四海、四荒、四極之不異是也⑧。故大小相含，無窮極也。含萬物者，亦如含天地。含萬物也故不窮，含天地也故無極。朕亦焉知天地之表不有大天地者乎？亦吾所不知也。然則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媧氏練五色石以補(bǔ)其闕⑨，斷鰲之足以立四極。其后共工氏與頹頊爭為帝⑩，怒而觸不周之山（11），折天柱，絕地維（12），故天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13）；地不滿東南，故百川水潦歸焉�！睖謫枺骸拔镉芯藜�(xì)乎？有修短乎？有同異乎？”革曰：“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里，有大壑焉，實(shí)惟無底之谷（14），其下無底，名日歸墟。八絃九野之水（15），天漢之流（16），莫不注之，而無增無減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日岱輿，二日員嶠，三日方壺，四日贏洲，五日蓬萊。其山高下周旋三萬里，其頂平處九千里。山之中間相去七萬里，以為鄰居焉。其上臺觀皆金玉，其上禽獸皆純縞（17）。珠玕之樹皆叢生（18），華實(shí)皆有滋味（19），食之皆不老不死（20）。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種，一日一夕飛相往來者，不可數(shù)焉。而五山之根無所連著，常隨潮波上下往還，不得暫峙焉。仙圣毒之（21），訴之于帝。帝恐流于西極，失群仙圣之居，乃命禹強(qiáng)使巨鰲十五舉首而戴之（22）。迭為三番，六萬歲一交焉。五山始峙而不動(dòng)（23）。而龍伯之國有大人，舉足不盈數(shù)步而暨五山之所（24），一釣而連六鰲，合負(fù)而趣歸其國（25），灼其骨以數(shù)焉（26）。于是岱輿、員嶠二山流于北極，沈于大海，仙圣之播遷者巨億計(jì)（27）。帝憑怒（28），侵減龍伯之國使阨（29），侵小龍伯之民使短。至伏羲神農(nóng)時(shí)，其國人猶數(shù)十丈，從中州以東四十萬里得僬僥國（30）。人長一尺五寸。東北極有人名日諍人，長九寸。荊之南有冥靈者（31），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32），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朽壤之上有茵芝者，生于朝，死于晦。春夏之月有蠓蚋者（33），因雨而生，見們而死。終北之北有溟海者（34），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shù)千里，其長稱焉（35），其名日鯤（36）。有鳥焉，其名為鵬，翼若垂天之云，其體稱焉。世豈知有此物哉？大禹行而見之，伯益知而名之（37），夷堅(jiān)聞而志之（38）。江浦之間生麼蟲（39），其名日焦螟。群飛而集于蚊睫，弗相觸也。棲宿去來，蚊弗覺也。離朱、子羽方晝拭皆揚(yáng)眉而望之（40），弗見其形； 俞、師曠方夜擿耳俛首而聽之■，弗聞其聲，唯黃帝與容成于居空峒之上■，同齋三月，心死形廢■，徐以神視，塊然見之，若嵩山之阿；徐以氣聽，砰然聞之■，若雷霆之聲。吳楚之國有大木焉，其名為■■，碧樹而冬生■，實(shí)丹而味酸。食其皮汁，已憤厥之疾■。齊州珍之，渡淮而北而化為幟焉■，鸜鵒不逾濟(jì)■，貉逾汶則死矣■，地氣然也。雖然，形氣異
也，性鈞也■，無相易已，生皆全已，分皆足已，吾何以識其巨細(xì)，何以識其修短，何以識其同異哉？”
【注釋】
①夏革——《釋文》：“革音棘。夏棘字子棘，為湯大夫�！�
②紀(jì)——頭緒。
③有則有盡——陶鴻慶：“‘有則有盡，下‘有’字亦當(dāng)作‘無’，“下文‘無極之外，復(fù)無無極，無盡之中，復(fù)無無盡’，即承此言。今本誤作‘有盡’，則非其旨矣�！�
�、荦R州——張湛注：“齊，中也�！饼R州，猶中國。
�、輰�(shí)——驗(yàn)證。
�、逘I——《釋文》：“今之柳城，古之營州，東行至海是也。”
�、哚佟� bīn（賓），同“豳”，在今陜西旬邑西。
�、嗨暮�、四荒、四極之不異是也——《釋文》：“《爾雅》云：九夷、八狄、七戎、六蠻謂之四海。觚竹、北戶、西王母、日下謂之四荒。東泰遠(yuǎn)、西邠國、南濮鉛、北祝栗謂之四極�！蓖踔孛瘢骸啊乱杀居小狻�，今本脫之。上文《湯問》‘四海之外奚有’，此革所答語，故云‘四海四荒四極之外’，《御覽》一引‘之’下正有‘外’字�！�
�、峋毼迳�，古“煉”字，五色石，王叔岷：“《藝文類聚》六，《御覽》二五一引‘石’上并有‘之’字，與下文句法一律，當(dāng)從之�！�
⑩共工氏——《楚辭》注：“共工氏，名康回�！毕鄠鳛榕畫z氏末年的部落首領(lǐng)。顓頊——音 zhuān（專）xū（須），傳說中的古代部落首領(lǐng)。
■不周之山——張湛注：“共工氏興霸于伏羲，神農(nóng)之間，其后苗裔恃其強(qiáng)，與顓瑣爭為帝。顓頊，黃帝孫。不周山在西北之極�！�
■絕地維——絕，斷。地維，系住大地四角的繩子。
■故大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衛(wèi)叔岷：“《淮南·天文篇》、《論衡·談天篇》‘故’字并在‘日’子上，與下文句法一律�！本�，趨，歸。
■惟——為，是。
■八絃九野之水——張湛注：“八絃，八極也。九野，天之八方中央也�！苯L，《釋文》：“絃音宏�！眲t“絃”當(dāng)作“纮”。
■天漢——即銀河。張湛注：“世傳天河與海通�！�
■其上禽獸皆純縞——陶鴻慶：“‘其上’字誤復(fù)�！蓖踔孛瘢骸疤照f是也。《御覽》三十八引正無下‘其上’一字。”縞，音 gǎo（搞），白色。
■珠玕——玕，音 gān（干），珠玕，珠玉。
■華實(shí)——華，音 huǎ（花），同“花”。實(shí)，果實(shí)。
■皆——王重民：“《御覽》三十八引無下‘皆’字，蓋是衍文�！�
■毒——《釋文》：“毒，病也�！�
■禹強(qiáng)——張湛注：“《大荒經(jīng)》曰：北極之神名禹強(qiáng)，靈龜為之使也。”《釋文》：“《神仙傳》：北方之神名禺強(qiáng)，號曰玄冥子�！�
■而下動(dòng)——《集釋》：“《藏》本、秦本、世德堂本無‘而不動(dòng)’三字�！�
■數(shù)步——《集釋》：“‘?dāng)?shù)步’北宋本作‘?dāng)?shù)千’，汪本從之，今從《藏》本訂正�！濒摺�，到。
■趣——音 qū（趨），通“趨”。
■灼——燒。數(shù)——占卦。
■播遷——流離遷徙。
■憑——張湛注：“憑，大也。”
■侵——漸進(jìn)。阨——音 ài（愛），通‘隘’，狹小。
■中州以東四十萬里得僬僥國——僬僥，音 jiāo（焦）yáo（搖）。王重民：“‘東’當(dāng)作‘西’，字之誤也�！痘茨稀さ匦纹罚骸髂戏皆毁諆e�！f昭《魯語注》：‘僬僥，西南蠻之別名。’是古者一謂僬僥在西南也�！�
■冥靈——《釋文》：“冥靈，木名也，生江南，以葉生為春，葉落為秋�！�
■椿——《釋文》：“椿，木名也。一名橓�！�
■蠓蚋——音 měng（猛）ru（銳）�！夺屛摹罚骸岸咝★w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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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北之北有溟�！衢校骸敖K北，國名，下文曰‘禹之治水土也，迷而夫涂，謬之一國，濱北海之北，其國名曰終北’是也�！薄夺屛摹罚骸啊妒抻洝吩疲核谏^溟海�！薄都尅罚骸啊恫乇尽�、世德堂本作‘終發(fā)北之北’�！�
■稱——相副，相稱。
■鯤——傳說中的大魚。
■伯益——古代贏姓各族的祖先，助禹治水有功，被選為禹的繼承人。禹去世后，禹子啟奪取王位。
■夷堅(jiān)——張湛注：“夷堅(jiān)未聞，亦古博物者也�！�
■麼蟲——麼，音 mó（饃），細(xì)小。
■離朱、子羽——張湛注：“離朱，黃帝時(shí)明目人，能百步望秋毫之未。子羽未聞�！北{——音 z（自），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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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師曠—— ，音 zh（至）。張湛注：“ 俞未聞也。師曠，晉
ì平公時(shí)人，夏革無緣得稱之，此后著書記事者潤益其辭耳�！睌`——音 zhì（至），搔爬。俛— — “俯”的異體字。
■空峒——又作“崆峒”，山名，在今河南臨汝縣西南六十里。
■心死形廢——張湛注：“所謂心同死灰，形若槁木�！�
■砰然——砰，音 pēng（烹），象聲詞，聲音很大。
■櫾——音 yòu（又），同“柚”，似橘而大，皮厚，味酸。
■冬生——王重民：“‘生’當(dāng)作‘青’，字之誤也�！薄啊妒酚洝�司馬相如傳》：‘橘抽芬芳�！x曰：‘小曰橘，大曰柚。樹有刺，冬不調(diào)，葉青。’是櫾樹葉青，經(jīng)冬不調(diào)，故《列子》曰‘碧樹而冬青’也�！蓖跏遽海骸啊队涀霚Y�！肪哦嘧鳌唷��！�
■已憤厥之疾——已，使病愈。王叔岷：“‘厥’乃‘瘚’之借字�！墩f文》：瘚，屰（逆）氣也�！�
■渡淮而北而化為枳——枳，音 zh（只），亦稱“臭橘”。橘柚均生于江
ì南，過去不能過江，更不能過淮河，在淮河以北栽種便變?yōu)殍�，不能食用了�?/p>
■鸜鵒——音 qú（渠）yù（欲），亦作“鴝鵒”，鳥名，即八哥。濟(jì)— —水名，源出河南王屋山，東北流入海，今下游為黃河所占。
■貉——音 hé（和），又稱“狗獾”。汶— — 水名，出山東萊縣東北原山，入運(yùn)河。
■性鈞已——《釋文》：“一本云：情性鈞已�！蓖跏遽海骸坝星樽质��！樾遭x已’與上‘形氣異也’對文�！�
【譯文】
商湯問夏革說：“古代最初有萬物嗎？”夏革說：“如果古代最初沒有萬物，現(xiàn)在哪來的萬物？將來的人要說現(xiàn)在沒有萬物，可以嗎？”商湯又問：“那么萬物的產(chǎn)生沒有先后之別嗎？”夏革說：“萬物的死亡與產(chǎn)生，本來沒有界限。這個(gè)事物的產(chǎn)生可能就是那個(gè)事物的死亡，這個(gè)事物的死亡可能就是那個(gè)事物的開始，又怎么能弄清它們的頭緒呢？就是說，在我看到的萬物以外，在我知道的萬事以前，都是我所不知道的�！鄙虦珕枺骸澳敲瓷舷掳朔接凶罱K的盡頭嗎？”夏革說：“不知道�！鄙虦偃龁査�。夏革說：“看不見的東西沒有極限，看得見的東西沒有止境，我怎么能知道呢？但是在沒有極限之外又沒有極限，在沒有窮盡之中又沒有無窮盡。既沒有極限又沒有無極限，既沒有窮盡又沒有無窮盡、我根據(jù)這一點(diǎn)知道萬物沒有極限、沒有窮盡，而不知道它有極限有窮盡。”商湯又問道：“四海之外有什么？”夏革說：“同中國一樣。”商湯問：“你用什么來證實(shí)這個(gè)看法？”夏革說：“我向東走到營州，人民同這里一樣。問營州以東，又同營州一樣。向西走到豳州，人民同這里一樣。問豳州以西，又同豳州一樣。我根據(jù)這些知道四海、四荒、四極這些地方同我們這里沒有什么兩樣。所以大物與小物互相包含，沒有窮盡。包含萬物的，也像包含天地一樣。因?yàn)榘f物，所以沒有窮盡；因?yàn)榘驳�，所以沒有極限。我怎么能知道天地之外沒有比夭地更大的天體呢？這也是我所不知道的。但是天地也是物體。物體自有不足之處，所以過去女媧氏燒煉五種顏色的石頭去彌補(bǔ)天地的空缺，砍斷鱉魚的四只腳去撐起天地的四角。后來共工氏與顓項(xiàng)爭奪帝位，因憤怒而碰到了不周山，折斷了頂著天的柱子，扯斷了拉著地的繩子，天往西北方向傾斜，所以日月星辰都向西北運(yùn)動(dòng)；地往東南方向下陷，所以江河湖水都向東南流淌匯集。”商湯又問：“萬物有大小嗎？有長短嗎？有同異嗎？”夏革說：“在渤海的東面不知幾億萬里的地方，有一個(gè)很大的溝壑，實(shí)際上是一個(gè)沒有底的山谷，那下面沒有底，名字叫歸墟。地面八極、天空八方中央的流水，以及銀河的流水，沒有不流到那里的，而那里的水既沒有增加，也沒有減少。那里有五座山：第一座叫岱輿山，第二座叫員嶠山，第三座叫方壺山，第四座叫瀛洲山，第五座叫蓬萊山。每座山高低延伸周長達(dá)三萬里，山頂上的平坦處也有九千里。山與山之間距離達(dá)七萬里，卻互相認(rèn)為是鄰居。山上的樓臺宮殿都由金銀珠王建成，山上的飛禽走獸卻是一樣的純白色。珠玉寶石之樹長得密密麻麻，花朵與果實(shí)的味道都很鮮美，吃了它可以永遠(yuǎn)不老，永不死亡。住在那里的人都是神仙圣人一類，一天一夜就能飛過去又飛回來的人，數(shù)也數(shù)不清。但五座山的根部并不相連，經(jīng)常跟隨潮水的波浪上下移動(dòng)，不能有一刻穩(wěn)定。神仙和圣人們都討厭此事，便報(bào)告了天帝。天帝擔(dān)心這五座山流到最西邊去，使眾多的神仙與圣人失去居住的地方，于是命令禹強(qiáng)指揮十五只大鰲抬起腦袋把這五座山頂住。分為三班，六萬年一換。這五座山才開始穩(wěn)定下來不再流動(dòng)，但是龍伯之國有個(gè)巨人，抬起腳沒走幾步就到了這五座山所在的地方，一鉤就釣上了六只大鰲，合起來背上就回到了他們國家，然后燒的大鰲的骨頭來占卜吉兇。于是岱輿和員嶠二山便流到了最北邊，沉入了大海，神仙和圣人流離遷徙的多得要用億數(shù)來計(jì)算。天帝大發(fā)脾氣，于是逐漸縮小了龍伯國的國土使它越來越狹，逐漸縮小了龍伯國的人民使他們越來越矮。到伏羲、神農(nóng)時(shí)，那個(gè)國家的人還有幾十丈高。從中國往西四十萬里有一個(gè)僬僥國，人高只有一尺五寸。最東北邊有人名叫凈人，身高只有
九寸。荊州南面有一種冥靈樹，生一次葉的時(shí)間需五百年，落一次葉的時(shí)間也達(dá)五百年。上古時(shí)有一種大椿樹，生一次葉需八千年，落一次葉也達(dá)八千年。腐爛的土壤上有一種叫菌芝的植物，早上長出來，到晚上就死去了。春天和夏天有一種叫蠓蚋的小飛蟲，下雨時(shí)出生，一見太陽就死了。終北國以北有個(gè)溟海，又叫天池，其中有一種魚，寬達(dá)數(shù)千里，它的長度和寬度相稱，魚的名字叫做鯤。又有一種鳥，它的名字叫做鵬，翅膀像垂在天上的云，它的身體和翅膀相稱。世上的人哪里知道有這些東西呢？大禹治水出行時(shí)見到了，伯益知道后給它們起了名字，夷堅(jiān)聽說后把它們記錄了下來。江浦之間生有一種極細(xì)小的蟲子，它的名字叫焦螟，成群地飛起來聚集在蚊子的眼睫毛上，它們互相之間還碰不到。在睫毛上休息、住宿，飛來飛去，蚊子一點(diǎn)也不覺察。離朱、子羽在大白天擦了眼睛去觀看，也看不到它們的形體；俞、師曠在夜深入靜時(shí)掏空耳朵低著腦袋去傾聽，也聽不到它們的聲音。只有黃、帝和容成子居住在崆峒山上，一同齋戒三個(gè)月，心念死寂，形體廢棄，然后慢慢地用神念去觀察，才能看得土塊一樣的東西，像是嵩山的山丘；慢慢地用氣去傾聽，才能聽得砰砰的聲音，像是雷霆的聲音。吳國和楚國有一種大樹，它的名字叫做柚，綠色的樹葉到冬天還是青青的，果實(shí)是紅的，味道是酸的。吃它的皮和汁，可以治愈氣逆的疾病。中原人珍愛它，但移植到淮河以北便成了枳。八哥不能渡過濟(jì)水，狗獾渡過汶水就死了，這些都是地氣造成的。縱然如此，形狀和氣質(zhì)不同，但本性是一樣的，不必互相交換，天性就很完備，天分也很充足。我怎么能辨別它們的大小，怎么能辨別它們的長短，怎么能辨別它們的同異呢？”
【原文】
太形、王屋二山①，方七百里，高萬仍，本在冀州之南②，河陽之北③。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懲山北之塞④，出入之迂也⑤，聚室而謀，曰：“吾與汝畢力平險(xiǎn)，指通豫南⑥，達(dá)于漢陰⑦，可乎？”雜然相許⑧。其妻獻(xiàn)疑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損魁父之丘⑨，如太形、王屋何？且焉置土石？”雜曰：“投諸渤海之尾，隱土之北⑩�！彼炻首訉O荷擔(dān)者三夫，叩石墾壤，箕畚運(yùn)于渤海之尾。鄰人京城氏之孀妻有遺男，始齔■，跳往助之■。寒暑易節(jié)，始一反焉。河曲智臾笑而止之，曰：“甚矣汝之不惠！以殘年余力，曾不能毀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北山愚公長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徹■，曾不若孀妻弱子。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河曲智叟亡以應(yīng)。操蛇之神聞之■，懼其不已也，告之于帝。帝感其誠，命夸娥氏二子負(fù)二山，一厝朔東■，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漢之陰無隴斷焉■�！�
【注釋】
①太形、王屋二山——張湛注：“‘形’，當(dāng)作‘行’。太行在河內(nèi)野王具，王屋在河?xùn)|垣縣�！�
�、诩街荨啪胖葜唬诮窈颖�、山西兩省及河南的黃河以北地區(qū)。
�、酆雨枴孛�，春秋屬晉國，故城在今河南孟縣西 35 里。
�、軕汀夺屛摹罚骸啊俄n
外傳》云：懲，苦也。”
�、萦亍厍�，繞遠(yuǎn)路。
⑥豫——古九州之一，今河南省地區(qū)。
�、邼h陰——漢，水名，主干在湖北，流入長江。陰，水的南岸。
�、嚯s然——雜，都，共同。雜然，同聲貌。
�、峥钢稹獜堈孔ⅲ骸翱福∩揭�，在陳留界。
�、怆[土——《淮南子·地形訓(xùn)》：“東北薄州曰隱土�！�
■■——音 chèn（趁），同“齔”，兒童換齒，因指童年。舊說男八歲，女七歲換齒。
■跳——跳躍�！稘h書·高帝紀(jì)》：“漢王跳�！睍x灼曰：“跳，獨(dú)出意也。”本文作此解亦可通。
■徹——通。
■苦——《道藏》本、《釋文》本、吉府本均作“若”，當(dāng)據(jù)改。
■操蛇之神——張湛注：“《大荒經(jīng)》云：山海神皆執(zhí)蛇�！�
■一厝朔東——厝，音 cuò（錯(cuò)），安置。朔，地名，當(dāng)今山西北部。
■雍——古九州之一，在今陜西、甘肅二省及青海一部分地區(qū)。
■隴斷——斷面高的崗壟，本文指山崗。
【譯文】
太行、王屋兩座山，方圓七百里，高八千丈，原來在冀州之南、河陽之北。山北面有位愚公，年紀(jì)將近九十歲了，面對著大山居住�？嘤诖笊蕉氯松奖蓖侥系娜ヂ�，出入都要繞著山走，于是召集全家商議，說：“我和你們用畢生精力削平險(xiǎn)峻，使道路直通豫州之南，到達(dá)漢水之陰，行嗎？”全家異口同聲地表示贊成。他的老伴提出了疑問，說：“憑你的力氣，連一個(gè)小小的土丘也動(dòng)不了，又能對太行山、玉屋山怎樣呢？而且挖出來的土塊石頭又安放到哪里呢？”大家紛紛說：“倒到渤海的海邊，隱土的北邊�！庇薰谑蔷蛶ьI(lǐng)兒孫中能挑擔(dān)子的三個(gè)人，敲石挖土，用簸箕運(yùn)到渤海的海邊。鄰居京城氏的寡婦有個(gè)男孩，剛到換牙齒的年齡，蹦蹦跳跳地也跑來幫忙。冬夏季節(jié)變換一次，才能往返一趟。河曲一位叫智叟的人笑著勸阻他們，說：“你愚蠢得也太厲害了！以你快要死的年紀(jì)，剩下的一點(diǎn)力氣，連山上的一根毫毛也毀不掉，又能對土塊和石頭怎樣呢？”北山愚公長嘆道：“你的思想太頑固，頑固得無法說通，連寡婦和小孩都不如。即使我死了，有兒子在。兒子又生孫子，孫子又生兒子，兒子又有兒子，兒子又有孫子，子子孫孫，沒有窮盡，而山卻不會(huì)再增高，為什么要擔(dān)心挖不平呢？”河曲智叟無話回答。操蛇的山神聽說了，怕他們真的挖個(gè)不停，便報(bào)告了天帝。天帝被他們的誠心所感動(dòng)，命令夸娥氏的兩個(gè)兒子背起這兩座山，一座放到了朔州的東面，一座放到了雍州的南面。從此，冀州之南、漢水之陰再?zèng)]有山丘阻塞了。
【原文】
夸父不量力①，欲追日影。逐之于隅谷之際②，渴欲得飲，赴飲河渭。河渭不足，將走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尸膏肉所浸③，生鄧林。鄧林彌廣數(shù)千里焉④。
【注釋】
①夸父——《淮南子·地形訓(xùn)》高誘注：“夸父，神獸也�！薄渡胶＝�(jīng)·海外北經(jīng)》郭璞注：“夸父者，蓋神人之名也。”
�、谟绻取獜堈孔ⅲ骸坝绻�，虞淵也，日所入�！�
③浸——浸潤。
④鄧林——《淮南子·地形訓(xùn)》高誘注：“鄧猶木也�！蓖跏遽海骸啊恫萏迷姽{補(bǔ)遺》十、《記纂淵海》九、《事文類聚·前集》二引并不疊‘鄧林’二字，疑衍�！睆洝h(yuǎn)。
【譯文】
夸父自不量力，要追趕太陽的影子。追到太陽隱沒的隅谷的邊上，口渴了想喝水，便跑到黃河與渭水邊喝水，黃河、渭水不夠喝，準(zhǔn)備到北方大澤去喝。還沒有走到，就渴死在半道上了。他扔掉的手杖，由于尸體中血肉的浸潤，生長成了一片樹林，叫鄧林。鄧林寬廣，方圓達(dá)數(shù)千里。
【原文】
大禹曰：“****之間①，四海之內(nèi)，照之以日月，經(jīng)之以星辰，紀(jì)之以四時(shí)，要之以太歲②。神靈所生，其物異形，或夭或壽，唯圣人能通其道。”夏革曰：“然則亦有不侍神靈而生，不待陰陽而形，不待日月而明，不待殺戳而夭，不待將迎而壽③，不待五谷而食，不待繒纊而衣④，不待舟車而行，其道自然，非圣人之所通也�！�
【注釋】
�、�****——天地和四方。
②要之以太歲——楊伯峻：“太歲即木星，木星公轉(zhuǎn)周期為十一八六年，古人誤以為十二年，于是分黃道帶為十二次，每年經(jīng)過一次，故云要之以太歲。要，約也�！笨晒﹨⒖肌９糯蕴珰q紀(jì)年，太歲則為一年的綱要，故也可釋為綱要。
�、蹖⒂q言將養(yǎng)、保養(yǎng)。
�、芸暲k——音 zēng（增）kuàng（礦），絲綿織品。
【譯文】
大禹說：“上下四方之間，四海之內(nèi)，日月照耀著它，星辰圍繞著它，四季使它有規(guī)則，太歲使它有綱要。由神靈所產(chǎn)生，形狀各不相同，有的早夭，有的長壽，只有圣人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毕母镎f：“但是也有不需要神靈就能產(chǎn)生，不需要陰陽二氣就有形體，不需要日月就有光明，不需要?dú)⒋辆蜁?huì)死亡，不需要保養(yǎng)就會(huì)長壽，不需要五谷就有飯吃，不需要絲綢就有衣穿，不需要車船就能行路，它的方法是自然而然，這就不是圣人所能明白的了�！�
【原文】
禹之治水土也，迷而失涂①，謬之一國②，濱北海之北，不知距齊州幾千萬里。其國名曰終北，不知際畔之所齊限③。無風(fēng)雨霜露，不生鳥獸、蟲魚、草木之類。四方悉平，周以喬陟④。當(dāng)國之中有山，山名壺領(lǐng)⑤，狀若■■⑥。頂有口，狀若員環(huán)⑦，名曰滋穴。有水涌出，名曰神瀵⑧，臭過蘭椒⑨，味過醪醴⑩。一源分為四埒■，注于山下，經(jīng)營一國，亡不悉■。土氣和，亡札厲■。人性婉而從物，不競不爭；柔心而弱骨，不驕不忌；長幼濟(jì)居■，不君不臣；男女雜游，不媒不聘；緣水而居，不耕不稼；土氣溫適，不織不衣；百年而死，不夭不病。其民孳阜亡數(shù)■，有喜樂，亡衰老哀苦。其俗好聲，相攜而迭謠■，終日不輟音。饑倦則飲神瀵，力志和平。過則醉，經(jīng)旬乃醒。沐浴神瀵，膚色脂澤，香氣經(jīng)旬乃歇。周穆王北游過其國，三年忘歸。既反周室，慕其國，■然自失■，不進(jìn)酒肉，不召嬪御者，數(shù)月乃復(fù)。
管仲勉齊桓公因游遼口■，俱之其國，幾■舉■。隰朋諫曰■：“君舍齊國之廣，人民之眾，山川之觀，殖物之阜■，禮義之盛，章服之美，妖靡盈庭，忠良滿朝，肆咤則徒卒百萬■，視■則諸侯從命■，亦奚羨于彼而棄齊國之社稷，從戎夷之國乎？此仲父之�！�，奈何從之？”桓公乃止，以隰朋之言告管仲。仲曰：“此固非朋之所及也。臣恐彼國之不可知之也■，齊國之富奚戀？隰朋之言奚顧？”
【注釋】
①涂——通“途”，道路。
②之——到，前往。
�、垭H畔——邊界。齊限——定限。
�、軉腾臁欤� zh（至）。《釋文》：“《爾雅》云：喬，高曲也。
ì又云：山三襲，陟。郭璞云：重隴也�！�
�、萆矫麎仡I(lǐng)——王叔岷：“《御覽》五八、《天中記》九引‘山’字并不疉，疑衍�！�
�、蕻X甀——音 dān（耽）zhu（墜）。甔，為壇子一類瓦器。甄為小口甕。
ì
⑦員——通“圓”。
�、噱� fèn（糞），由地底噴出的泉水。
�、岢暨^蘭椒——臭，音 xiù（秀），氣味。蘭，蘭草，即澤蘭，香草。椒，花椒。
�、怩蝉贰� láo（勞）lǐ（札），甜酒。
■埒——音 liè（劣），山上的水道。張湛注：“山上水流曰埒。”
■札厲——札，因遭瘟疫而早夭。厲，通“癘”，染疫病。《釋文》：“札厲，疫死也�！�
■儕——音 chái（柴），類，等。
■孳阜——孳，生長繁殖。阜，盛多。
■迭——輪流。
■■——音 chǎng（廠），同“■”，■然，失意貌。
■管仲——（？—前 645 年）名夷吾，字仲，春秋時(shí)齊國的宰相，助齊桓公稱霸，被稱為“仲父”，
■尅舉——尅同“克”，能夠。舉，行動(dòng)，起行。
■隰朋——齊桓公時(shí)大夫，助管仲相桓公，成霸業(yè)。隰音 x（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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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殖物之阜——殖，種植。阜，盛多。
■肆咤——肆，放縱。咤，叱咤，怒斥。張湛注：“肆疑作叱�！�
■視■——視，通“指”�！觯� huī（揮），通“揮”。
■�！� mào（冒），昏亂。
■不可知——俞樾：“張注曰：‘此國自不可得往耳。’然則不可知之者，不可得往也。”此說可供參考。
【譯文】
大禹治理洪水，迷失了道路，錯(cuò)到了一個(gè)國家，在北海北邊的海濱，不知離中國有幾千萬里。那個(gè)國家名叫終北，不知它的邊界到哪里為止。沒有風(fēng)雨霜露，不生鳥獸、蟲魚、草木這些東西。東南西北四個(gè)方向都很平坦，四周則有三重山脈圍繞。國家的正當(dāng)中有座山，山名叫做壺領(lǐng)，形狀像個(gè)瓦甕。山頂上有個(gè)口，形狀像個(gè)圓環(huán)，名叫滋穴。有水從中涌出，名叫神瀵，香味勝過蘭椒，甘美勝過甜酒。從這一個(gè)水源分出四條支流，流注到山腳下，
經(jīng)過全國，沒有浸潤不到的地方。土氣中和，沒有因疫養(yǎng)成癘而早夭的人。人性柔弱，順其自然，不競逐，不爭奪；心地善良，筋骨軟弱，不驕傲，不嫉妒；年長和年幼的都平等地居住在一起，沒有國君，沒有大臣；男女混雜游耍，沒有媒的，沒有聘嫁；靠著水居住，不種田，不收割；土氣溫和適宜，不織布帛，不穿衣服；活一百歲才死，不早夭，不生病。那里的人民繁衍無數(shù)，有喜有樂，沒有衰老、悲哀和痛苦。那里的風(fēng)俗喜歡音樂，手拉手輪流唱歌，歌聲整天不停。饑餓疲倦了就喝神泉的水，力氣和心志便又恢復(fù)中和與平靜。喝多了便醉，十幾天才能醒。用神泉的水洗澡，膚色柔滑而有光澤，香氣十幾天才消散。周穆王北游時(shí)曾經(jīng)過那個(gè)國家，三年忘記回家。回到周國宮殿以后，仍然思慕那個(gè)國家，覺得十分失意，不想吃酒肉，也不見嬪妃，好幾個(gè)月以后才恢復(fù)正常。管仲聽說后勸齊桓公游遼口，一同到那個(gè)國家去，幾乎要?jiǎng)由砹�。隰朋勸阻說：“您丟棄齊國廣闊的土地，眾多的人民，可觀的山川，豐富的物產(chǎn)，隆盛的禮義，華麗的穿戴，妖艷嬪妃充滿后宮，文武忠良充滿朝廷，叱咤一聲就能聚集徒卒百萬，號令一下就能使諸侯聽命，又為什么要羨慕別的國家而拋棄齊國的祖宗和土地，去野蠻落后的國家呢？這是仲父的糊涂，為什么要聽他的？”桓公于是停止了出游的準(zhǔn)備，把隰朋的話告訴了管仲。管仲說：“這本來不是隰朋所能明白的。我只怕那個(gè)國家去不了，齊國的富饒有什么可留戀的？隰朋的話有什么可顧及的？”
【原文】
南國之人祝發(fā)而裸①，北國之人鞨中而裘②，中國之人冠冕而裳。九土所資③，或農(nóng)或商，或田或漁，如冬裘夏葛④，水舟陸車，默而得之，性而成之。越之東有輒沐之國⑤，其長子生，則鮮而食之⑥，謂之宜弟。其大父死⑦，負(fù)其大母而棄之⑧，曰：‘鬼妻不可以同居處⑨�！嫌醒兹酥畤�，其親戚死■，■其肉而棄之■，然后埋其骨，乃成為孝子。秦之西有儀渠之國者■，其親戚死，聚■積而焚之■，熏則煙上■，謂之登遐■，然后成為孝子。此上以為政，下以為俗，而未足為異也。
【注釋】
①祝發(fā)而裸——《釋文》：“孔安國注《尚書》云：祝者，斷截其發(fā)也�！稘h書》云：越人斷發(fā)文身，以避蛟龍之害。一本作‘被’，恐誤。裸，謂不以衣蔽形也。”
�、陧H巾——鞨，音 mò（末）。鞨巾，男子束發(fā)的頭巾。
③九土所資——九土，指九州，古代就其所知的大陸劃分的九個(gè)地理區(qū)域�！吨芏Y·職方》作幽州、并州、冀州、兗州、青州、揚(yáng)州、荊州、豫州、雍州。資，供給，資源。
④葛——絲織品。
⑤輒沐之國——沐，張湛注：“又休�！薄夺屛摹纷鳌靶荨�，云，“輒，《說文》作耴，耳垂也。休，美也。”
�、搋r而食之——鮮，盧文弨：“鮮，當(dāng)以解剝?yōu)榱x�！蓖糁校骸磅r，析也，聲之轉(zhuǎn)。”王重民：“鮮，蓋‘解’字之誤�！�
⑦大父——祖父。
⑧大母——祖母。
⑨以——與。北宋本、吉府本、《墨子·節(jié)葬篇》作“與”。
�、庋兹酥畤夺屛摹贰把住弊鳌班ⅰ保疲骸班�，本作炎�！薄赌�
子·節(jié)葬篇》作“啖”。
■親戚——古指父母兄弟等。《史記·五帝本紀(jì)》“事舜親戚”，張守節(jié)正義：“親戚，謂父瞽叟、后母、弟象、妹顆乎等�！北疚南掠小澳顺蔀樾⒆印币痪�，則此處當(dāng)指父母。
■■——音 xiǔ（朽），腐爛�！夺屛摹罚骸啊霰咀鳌�，音寡，剔肉也。又音朽。”
■儀渠之國——即義渠國，在今甘肅省境內(nèi)。
■■——《釋文》：“■，音柴�！墩f文》：燒柴焚燎以祭滅神�；蛲ㄗ鞑��！�
■熏——火煙上出。
■登遐——又作“登假”、”登霞”、“升霞”、“升假”，猶言仙去。
【譯文】
南方國家的人截?cái)囝^發(fā)而裸露身體，北方國家的人頭札布中而身穿皮裘，中州國家的人頭戴禮帽而身穿衣裳。依據(jù)九州條件的不同，有的種地有的經(jīng)商，有的打獵有的捕魚，就像冬天穿皮襖、夏天穿絲綢，水行坐船、陸行乘車一樣。不用說話自然明白，順應(yīng)本性自然成功。越國的東方有個(gè)輒沐國，第一個(gè)兒子生下來后，就解剝并吃掉他，說是對下面的弟弟有好處。他們的祖父去世了，要把祖母背出去扔掉，說：‘死鬼的妻子不能與我們住在一起�！䥽哪戏接袀�(gè)炎人國，他們的父母去世了，要把身上的肉剔下來扔掉，然后把骨頭埋到土里，才算是孝子。秦國的西方有個(gè)儀渠國，他們的父母去世了，要把柴火堆起來放在尸體下焚燒，燒的尸體的煙氣直往上跑，叫：做升天，這樣才算是孝子。在上面的人以此為政事，在下面的人以此為風(fēng)俗，而沒有覺得有什么奇怪的。
【原文】
孔子?xùn)|游，見兩小兒辯斗，問其故。一兒曰：“我以日始出時(shí)去人近，而日中時(shí)遠(yuǎn)也�！币粌骸耙匀粘醭鲞h(yuǎn)①，而日中時(shí)近也�！币粌涸虎冢骸叭粘醭龃笕畿嚿w③，及日中，則如盤盂：此不為遠(yuǎn)者小而近者大乎？”一兒曰：“日初出滄滄涼涼，及其腎中如探湯④：此不為近者熱而遠(yuǎn)者涼乎？”孔子不能決也。兩小兒笑曰：“孰為汝多知乎⑤？”
【注釋】
①一兒以日初出遠(yuǎn)——俞樾：“‘兒’下當(dāng)有‘曰我’二字，方與上句一律�！睏畈骸啊妒骂愘x》天部三、《御覽》三、又三八五引正有‘曰我’二字�！�
�、谝粌涸弧踔孛瘢骸啊队[》三引‘一兒’上有‘曰爾何以知’五字。”王叔岷：“《天中記》一引‘一兒’上亦有‘曰爾何以知’五字，《事類賦》一天部一引‘一兒’上有‘曰爾何以知之’六字�！�
�、圮嚿w——王重民：“《意林》、《初學(xué)記》一、《御覽》三引‘車蓋’并作‘車輪’。”王叔岷：“《事類賦》一天部一引‘車蓋’亦作‘車輪’，《韻府群玉》十八引亦作‘車輪’�！�
�、芗捌淙罩腥缣綔踔孛瘢骸啊铡盅芪��！洹粗溉找玻粲小铡�，則文詞贅矣�！额惥邸芬弧ⅰ冻鯇W(xué)記》一、《御覽》三引并無‘日’字，可證�！蓖跏遽海骸啊斗ㄔ分榱帧菲�、《事類賦》一、《御覽》三八五、《韻府群玉》五八引并無‘日’字�！兑饬帧贰ⅰ跺\繡萬花谷·前
集》一引則并無‘其’字。疑一本‘日’作‘其’，傳寫因并竄入耳。”探，音 tàn（灘），試探，伸手拿取。湯，熱水。
�、轂椤^，認(rèn)為。
【譯文】
孔子到東方游覽，看見兩個(gè)小孩在爭辯，便問他們?yōu)槭裁礌庌q。一個(gè)小孩說：“我認(rèn)為太陽剛出山時(shí)離我們近，而中午時(shí)離我們遠(yuǎn)�！绷硪粋�(gè)小孩說：“我認(rèn)為太陽剛出山時(shí)離我們遠(yuǎn)，而中午時(shí)離我們近�！币粋�(gè)小孩說：“太陽剛出山時(shí)像車蓋那么大，到了中午，就像小盤子那么大了，這不正是離人遠(yuǎn)的看來小，而離人近的看起來大嗎？”另一個(gè)小孩說：“太陽剛出山時(shí)又寒又冷，到中午像手伸進(jìn)熱水里一樣，這不正是離人近時(shí)熱而離人遠(yuǎn)時(shí)涼嗎？”孔子不能裁決。兩個(gè)小孩笑著說：“誰說你知識豐富�。俊�
【原文】
均，天下之至理也，連于形物亦然①。均發(fā)均縣②，輕重而發(fā)絕③，發(fā)不均也④。均也，其絕也莫絕⑤。人以為不然，自有知其然者也。詹何以獨(dú)繭絲為綸⑥，芒針為鉤⑦，荊筿為竿⑧，剖粒為餌，引盈車之魚于百仞之淵、汩流之中⑨，綸不絕，鉤不伸，竿不撓。楚王聞而異之，召問其故。詹何曰：“臣聞先大夫之言，蒲且子之戈也⑩，弱弓纖繳■，乘風(fēng)振之，連雙鸧于青云之際■，用心專，動(dòng)手均也。臣因其事，放而學(xué)鉤■，五年始盡其道。當(dāng)臣之臨河持竿，心無雜慮，唯魚之念，投綸沈鉤，手無輕重，物莫能亂。魚見臣之鉤餌，猶沈埃聚沫■，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強(qiáng)，以輕致重也。大王治國誠能若此，則天下可運(yùn)于一握，將亦奚事哉？”楚王曰：“善�！�
【注釋】
①連——牽連，涉及。張湛注：“連，屬也�！�
②均發(fā)均縣——發(fā)，頭發(fā)。縣，音 xuán（懸），同懸。
�、劢^——斷。
�、馨l(fā)不均也——王叔岷：“下‘發(fā)’字疑涉上而衍。林希逸《口義》：‘故曰，輕重而發(fā)絕，不均也�！撬姳菊裏o下‘發(fā)’字，《墨子·經(jīng)說下篇》同�！�
⑤其絕也莫絕——其絕，張湛注：“若其均也，寧有絕理�！蹦^，張湛注：“言不絕也。”
�、拚埠巍獜堈孔ⅲ骸罢埠�，楚人，以善釣聞?dòng)趪��！本]——魚線。⑦芒針——稻麥之芒，其銳如針，故稱芒針。
�、嗲G筿——荊，灌木名。筿，音 xiǎo（�。�，小竹。
⑨汩——音 gǔ（骨），迅疾貌。《釋文》：“汩，古物切，疾也。”⑩蒲且子——張湛注：“蒲且子，古善弋射者�！背䥽�。弋——用繩系在箭上射。
■繳——音 zhuó（酌），系在箭上的生絲繩，射鳥時(shí)用。
■鸧——音 cāng（倉），即鸧鹒，鳥名，又稱黃鸝、黃鶯、黃鳥。
■放——音 fǎng（訪），通“仿”。
■沈埃聚沫——沉淀的塵埃，聚集在一起的泡沫。
【譯文】
均是天下最高的準(zhǔn)則，涉及到有形的物體也是這樣。均勻的頭發(fā)能懸掛均勻的物體，有輕有重而頭發(fā)斷絕，就是因?yàn)椴痪鶆虻木壒省Ａα烤鶆�，�?/p>
來應(yīng)該斷的也不會(huì)斷。一般人認(rèn)為不是這樣，但自然會(huì)有懂得這個(gè)道理的人。詹何用一根蠶絲做魚線，用稻麥的芒針做魚鉤，用荊條和嫩竹做魚竿，用剖開來的米粒做魚餌，在八十丈深的深淵和湍急的急流中釣到能裝滿一輛車子的大魚，魚線不斷，魚鉤不直，魚竿不彎。楚王聽說后感到奇怪，便召他來問其中的道理。詹何說：“我聽我已故的父親說，蒲且子射鳥，用柔弱的弓和纖細(xì)的絲線，趁著風(fēng)勢射出去，能把一雙黃鸝從青云之上射下來，就是因?yàn)橛眯膶Ｒ唬瑒?dòng)手均勻。我沿用他的方法，摸仿著去學(xué)習(xí)釣魚，用了五年時(shí)間才完全掌握了這種技術(shù)。當(dāng)我在河邊拿著魚竿的時(shí)候，心中沒有雜念，只想著鉤魚，扔出魚線，沉下魚鉤，手不輕不重，任何事物不能擾亂。魚看見我的釣餌，認(rèn)為是沉淀下來的塵埃和聚集在一起的泡沫，毫不懷疑地吞了下去。這就是我所以能以柔弱制服剛強(qiáng)，以輕物得到重物的道理。大王治理國家如果也能這樣，那天下就可以在你的手掌上運(yùn)轉(zhuǎn)，還會(huì)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呢？”楚王說：“說得好！”
【原文】
魯公扈、趙齊嬰二人有疾，同請扁鵲求治①。扁鵲治之，既同愈。謂公扈、齊嬰曰：“汝曩之所疾，自外而于府藏者，固藥石之所已。今有偕生之疾，與體偕長，今為汝攻之，何如？”二人曰：“愿先聞其驗(yàn)②。”扁鵲謂公扈曰：“汝志強(qiáng)而氣弱，故足于謀而寡于斷。齊嬰志弱而氣強(qiáng)，故少于慮而傷于專。若換汝之心，則均于善矣�！北怡o遂飲二人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藥，既悟如初。二人辭歸。于是公扈反齊嬰之室，而有其妻子，妻子弗識。齊嬰亦反公扈之寶，有其妻子③，妻子亦弗識。二室因相與訟，求辨于扁鵲。扁鵲辨其所由，訟乃已④。
【注釋】
�、偻埍怡o求治——俞樾：“既言請，又言求，于義夏矣�！垺恕劇种`也。詣，至也。言至扁鵲之所而求治也�！北怡o，戰(zhàn)國時(shí)醫(yī)學(xué)家。姓秦，名越人，渤�？む|（今河北任丘）人，醫(yī)名甚著。后因診治秦武王病，被秦太醫(yī)令妒忌殺害。
②驗(yàn)——征兆。楊伯峻釋驗(yàn)為證，即癥。
③有——占有�！都尅罚骸啊队[》三七六引作‘而有其妻子’�！小嫌小�，與上句同�！�
④訟乃已——盧重玄解：“夫形體者，無知之物也。神識者，有知之主也。守乎本則真全而合道，滯乎質(zhì)由失性而徇情。俗人徒見形之有憎愛，不知神之為主宰也。今言易其心而各有妻子者，明心為情主，形實(shí)無知耳。所以道者莫貴乎養(yǎng)神也�！�
【譯文】
魯公扈和趙齊嬰兩人有病，一同到扁鵲那里請求醫(yī)治。扁鵲為他們看了病，不久就一起治愈了。扁鵲對公扈和齊嬰說：“你們以前所害的病，是從外面侵入腑藏的，用藥草和針砭就能治好。現(xiàn)在你們有生下來就有的病，和身體一同增長，現(xiàn)在為你們治療，怎么樣？”他二人說：“希望先說說我們病的癥狀�！北怡o對公扈說：“你的心志剛強(qiáng)但氣魄柔弱，所以計(jì)謀太多而缺乏果斷。齊嬰心志柔弱但氣魄剛強(qiáng)，所以計(jì)謀太少而十分專橫。如果把你們的心交換一下，那就都會(huì)很好了�！北怡o于是叫兩人喝了毒酒，讓他們昏迷了三天，剖開胸膛，取出心臟，交換以后又放了進(jìn)去，給他們吃了神藥，
醒來以后一切和原來一樣。兩人告辭回家。于是公扈回到了齊嬰的家，并擁有他的妻子兒女，妻子兒女卻不認(rèn)識他。齊嬰也回到了公扈的家，占有他的妻子兒女，妻子兒女也不認(rèn)識他。兩家人因此打起了官司，求扁鵲來分辨緣由。扁鵲說明了此事發(fā)生的原因，官司才解決。
【原文】
匏巴鼓琴而鳥舞魚躍①。鄭師文聞之②，棄家從師襄游③，柱指鉤弦④，三年不成章⑤。師襄曰：“子可以歸矣�！睅熚纳崞淝�，嘆曰：“文非弦之不能鉤，非章之不能成，文所存者不在弦，所志者不在聲，內(nèi)不得于心，外不應(yīng)于器，故不敢發(fā)手而動(dòng)弦。且小假之，以觀其后�！睙o幾何，復(fù)見師襄。師襄曰：“子之琴何如？”師文曰：“得之矣。請嘗試之�！庇谑钱�(dāng)春而叩商弦以召南呂⑥，涼風(fēng)忽至，草木成實(shí)。及秋而叩角弦以激夾鐘⑦，溫風(fēng)徐回，草木發(fā)榮。當(dāng)夏而叩羽弦以召黃鐘⑧，霜雪交下，川池暴沍⑨。及冬而叩徵弦以激蕤賓⑩，陽光熾烈，堅(jiān)冰立散。將終，命官而總四弦■，則景風(fēng)翔，慶云浮，甘露降，澧泉涌■。師襄乃撫心高蹈曰■：“微矣子之彈也！雖師曠之清角■，鄒衍之吹律■，亡以加之，彼將挾琴執(zhí)管而從子之后耳�！�
【注釋】
①匏巴——張湛注：“匏巴，古善鼓琴人也�！鞭�，音 páo（袍）。
②鄭師文——張湛注：“師文，鄭國樂師。”
�、蹘熛濉痘茨献印ぶ餍g(shù)訓(xùn)》高誘注：“師襄，魯樂太師也�！鄙乒那伲墩撜Z》謂之“擊磬襄”�？鬃訃L從其學(xué)。
④柱指鉤弦——張湛注：“安指調(diào)弦�！弊⒅小鞍病�，世德堂本作“按”�！夺屛摹罚骸爸�，一本作住�！眲t柱當(dāng)作“按”解，指為“手指”，鉤作“調(diào)”解。若以柱為樂器上的弦枕木，指為指法，鈞為樂調(diào)，弦為彈弦法，則此句意為向師襄學(xué)習(xí)柱法、指法、樂調(diào)與彈弦法，亦可通。
�、菡隆魳芬磺鸀橐徽隆�
�、捱瞪滔乙哉倌蠀巍獜堈孔ⅲ骸吧蹋鹨�，屬秋。南呂，八月律�！鄙�，五音（中國五聲音階的五個(gè)音級）之一。五音為宮、商、角、徵、羽。中國古代陰陽五行理論把五音與五行、四時(shí)（四季）相配。其配合關(guān)系為：角音為木，屬春；徵音為火，屬夏；商音為金，屬秋；羽音為水，屬冬；宮音為土，屬長夏（六月）并兼有四季。南呂，十二律，中國古代律制，用三分損益法將一個(gè)八度分為十二個(gè)不完全相等的半音的一種律制之一。十二律從低到高依次為：黃鐘、大呂、太簇、夾鐘、姑洗、仲呂、蕤賓、林鐘、夷則、南呂、無射、應(yīng)鐘。古人把十二律與十二月相配。其配合方法，從黃鐘開始，依次為十一月、十二月、正月、二月……。
�、哌到窍乙约A鐘——張湛注：“角，木音，屬春。夾鐘，二月律�！�
�、噙涤鹣乙哉冱S鐘——張湛注：“羽，水音，屬冬。黃鐘，十一月律�！�
⑨沍——音 hù（互），本作“沍”，凍結(jié)。
⑩叩徵弦以激蕤賓——張湛注：“徵，火音，屬夏。蕤賓，五月律。”徵，音 zhǐ（只）。蕤，音 ru。
í
■命宮而總四弦——宮，土音，屬長夏，兼有四季。四弦，指商、角、羽、徵四音。
■澧——盧文明：“澧與醴同�！滨啡拭赖娜�。
■蹈——頓足踏地，跳。
■師曠之清角——師曠，春秋時(shí)晉平公樂師，字子野。清角，指五音中角音，奏出清聲時(shí)，稱為清角。張湛注：“師曠為晉平公奏清角，一奏之，有白云從西北起；再奏之，大風(fēng)至而雨隨之；三奏之，裂帷幕，破俎豆，飛廊瓦，左右皆奔走，平公恐伏，晉國大旱，赤地三年。故曰得聲者或吉或兇也�！�
■鄒衍之吹律——鄒衍，又作“騶衍”，戰(zhàn)國末哲學(xué)家，陰陽五行家的代表人物，齊國人，曾為燕昭王師。《漢書·藝文志》著錄《鄒子》四十九篇，《鄒子終始》五十六篇，皆不傳。律，指十二律。張湛注：“北方有地，美而寒，不生五谷。鄒子吹律暖之，而禾黍滋也。”
【譯文】
匏巴彈琴，能使鳥兒飛舞、魚兒跳躍。鄭國的師文聽說后，便離開了家，跟隨師襄游學(xué)，按指調(diào)弦，但三年也彈不好一支樂曲。師襄說：“你可以回家了。”師文放下他的琴，嘆了口氣說：“我并不是不能調(diào)弦，也并不是彈不好樂曲，而是我心中所存在的不是琴弦，腦子所想的不是樂聲，心內(nèi)不能專注，心外便不能與樂器相應(yīng)，所以不敢放開手去撥動(dòng)琴弦。姑且少給我一些時(shí)日，看看我以后怎樣。”沒多久，又去見師襄。師襄問：“你的琴怎樣了？”師文說：“行了。請讓我試試吧。”于是在春天里撥動(dòng)了商弦，奏出了南呂樂律，涼爽的風(fēng)忽然吹來，草木隨之成熟并結(jié)出了果實(shí)。到了秋天，又撥動(dòng)角弦，奏出了夾鐘樂律，溫暖的風(fēng)慢慢回旋，草木隨之發(fā)芽并開出了花朵。到了夏天，又撥動(dòng)羽弦，奏出了黃鐘樂律，霜雪交相降落，江河池塘突然凍結(jié)成冰。到了冬天，又撥動(dòng)徵弦，奏出了蕤賓樂律，陽光熾熱強(qiáng)烈，堅(jiān)固的冰塊立刻融化。彈奏將要結(jié)束，又撥動(dòng)宮弦，奏出了四季調(diào)和樂律，于是和暖的南風(fēng)回翔，吉祥的彩云飄蕩，甘甜的雨露普降，清美的泉水流淌。師襄便撫摸著心房蹦了起來，說：“你彈奏得太微妙了！即使是師曠彈奏的清角，鄒衍吹奏的聲律，也不能超過你，他們將挾著琴弦、拿著蕭管跟在你后面向你請教了�！�
【原文】
薛譚學(xué)謳于秦青①，未窮青之技，自謂盡之，遂辭歸。秦青弗止，餞于郊衢②，撫節(jié)悲歌③，聲振林木，響遏行云④。薛譚乃謝求反，終身不敢言歸。秦青顧謂其友曰：“昔韓娥東之齊⑤，匱糧，過雍門⑥，鬻歌假食⑦。既去而余音繞梁■⑧，三日不絕，左右以其人弗去。過逆旅，逆旅人辱之。韓娥因曼聲哀哭⑨，一里老幼悲愁⑩，垂涕相對，三日不食。遽而追之■，娥還，復(fù)為曼聲長歌，一里老幼喜躍■舞■，弗能自禁，忘向之悲也。乃厚賂發(fā)之■。故雍門之人至今善歌哭，放娥之遺聲■�！�
【注釋】
�、傺ψT學(xué)謳于秦青——張湛注：“二人，秦國之善歌者�！敝帲璩�。
②餞于郊衢——餞，以酒食送行。衢，四通八達(dá)的道路。
③撫節(jié)——打著節(jié)拍。
�、芏簟柚�。
�、蓓n娥——張湛注：“韓國善歌者也。”
�、抻洪T——《釋文》：“雍門，地名。杜預(yù)：齊城門也。”
�、咤鞲杓偈场�，音 yù（育），賣。假食，寄食，依靠別人吃飯。
�、嗔骸觥�，音 l（麗），棟，中梁。梁，又作梁麗，棟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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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崧暋L聲。張湛注：“曼聲猶長引也�！�
⑩一里——《釋文》：“一里，一本作十里�！�
■遽——急。
■■舞——因歡欣而鼓掌跳舞。
■厚賂發(fā)之——賂，贈(zèng)送財(cái)物。發(fā)，送。張湛注：“發(fā)猶遣也。”
■放——通“仿”，仿效。
【譯文】
薛譚向秦青學(xué)習(xí)唱歌，還沒有把秦青的本領(lǐng)完全學(xué)到手，自以為沒有什么可學(xué)的了，于是告辭回家。秦青也不制止，還在郊外的大路口為他餞行，并打著節(jié)拍唱著悲傷的歌曲，聲音振動(dòng)了樹林，回響擋住了行云。薛譚這才認(rèn)錯(cuò)并請求返回繼續(xù)學(xué)習(xí)，終身不敢再提起回家的事。秦青曾對他的朋友說：“過去韓娥往東到齊國去，糧食吃完了，經(jīng)過雍門時(shí)；便依靠賣唱來維持生活。她走了以后，留下來的聲音還在屋梁間回蕩，三天沒有停止，周圍的人還以為她沒有離開。韓娥經(jīng)過旅館時(shí)，旅館里的人侮辱了她。于是韓娥拖長了聲音悲哀地哭泣，周圍一里以內(nèi)的老人和小孩也都隨之悲哀憂愁，相對流淚，三天沒有吃飯。旅館里的人急忙追趕她，向她賠情道歉，韓娥回來后，又拖長了聲音長時(shí)間地唱歌，周圍一里之內(nèi)的老人和小孩也都?xì)g喜雀躍地拍著手跳起舞來，誰也不能自己停下來，都忘記了剛才的悲哀。然后給她很多錢財(cái)送她回家去。所以雍門附近的人直到現(xiàn)在還喜歡唱歌和悲哭，那是在模仿韓蛾留下來的聲音��！”
【原文】
伯牙善鼓琴①，鐘子期善聽。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②，鐘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鐘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鐘子期必得之。伯牙游于泰山之陰，卒逢暴雨，止于巖下，心悲，乃援琴而鼓之。初為《霖雨之操》③，更造《崩山之音》。曲每奏，鐘子期輒窮其趣。伯牙乃舍琴而嘆曰：“善哉，善哉，子之聽夫！志想象猶吾心也④。吾于何逃聲哉？”
【注釋】
①伯牙——春秋時(shí)善彈琴者。《呂氏春秋·本味》：“伯牙鼓琴，鐘子期聽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鐘子期曰：‘善戰(zhàn)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龠x之間，而志在流水，鐘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湯湯乎若流水。’鐘子期死，伯牙破琴絕弦，終身不復(fù)鼓琴，以為世無足復(fù)為鼓琴者。”
�、谥驹诘歉呱健l(wèi)叔岷：“‘登’字疑衍�！驹诟呱健c下‘志在流水’相對�！队涀霚Y�！肺宥�、七八、《合壁事類·前集》五七、《韻府群玉》八引皆無‘登’字�！秴问洗呵铩け疚镀�、《韓詩外傳》九、《說苑·尊賢篇》并同�！�
�、哿赜曛佟赜�，連綿的大雨。操，琴曲的一種。應(yīng)劭《風(fēng)俗通·聲音》：“其遇閉塞憂愁而作者，命其曲曰操。”
�、苤鞠胂螵q吾心——張湛注：“言心暗合與己無異�！�
【譯文】
伯牙善于彈琴，鐘子期善于聽音。伯牙彈琴時(shí)，心里想著高山，鐘子期說：“好�。「叽笄f嚴(yán)地像泰山！”心里想著流水，鐘子期說：“好啊！浩浩蕩蕩地像江河！”伯牙想到什么，鐘子期一定能領(lǐng)會(huì)到。伯牙在泰山北面
游覽，突然遇到暴雨，停留在巖石下，心中悲哀，于是拿起琴彈了起來。先彈《霖雨之操》，又彈《崩山之音》，每彈一曲，鐘子期都能領(lǐng)會(huì)它的旨趣。于是伯牙放下琴嘆道：“你聽琴的本領(lǐng)真是太高了，太高了！你心中想的簡直和我想的一樣，我哪里逃得掉你對聲音的識別能力呢？”
【原文】
周穆王西巡狩①，越崑■，不至弇山②。返還，未及中國，道有獻(xiàn)工人名偃師③，穆王薦之④，問曰：“若有何能？”偃師曰：“臣唯命所試。然臣已有所造，愿王先觀之。”穆王曰：“日以俱來⑤，吾與若俱觀之�！痹饺闸蓿嘿葞熤]見王，王薦之，曰：“若與偕來者何人邪？”對曰：“臣之所造能倡者⑦。”穆王驚視之，趣步俯仰⑧，信人也⑨。巧夫顉其頤⑩，則歌合律；捧其手，則舞應(yīng)節(jié)。千變?nèi)f化，惟意所適。王以為實(shí)人也，與盛姬內(nèi)御并觀之。技將終，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王大怒，立欲誅偃師。偃師大懾■，立剖散倡者以示王，皆傅會(huì)革、木、膠、漆、黑、丹、青之所為。王諦料之■，內(nèi)則肝、膽、心、肺、脾、腎、腸、胃，外則筋骨、支節(jié)、皮毛、齒發(fā)，皆假物也，而無不畢具者。合會(huì)復(fù)如初見■。王試廢其心，則口不能言；廢其肝，則目不能視；廢其腎，則足不能步。穆王始悅而嘆曰：“人之巧乃可與造化者同功乎？”詔貳車載之以歸■。夫班輸之云梯■，墨翟之飛鳶■，自謂能之極也。弟子?xùn)|門賈、禽滑厘、聞偃師之巧以告二子■，二子終身不敢語藝，而時(shí)執(zhí)規(guī)矩■。
【注釋】
�、傺册鳌肿鳌把彩亍�。古代帝王每隔五年出外視察諸侯所鎮(zhèn)守的地方，稱“巡狩”。
�、诓恢痢錾健踔孛瘢骸啊弧忠裳��！赌绿熳觽鳌吩疲骸熳铀祢�(qū)，升于■山。’《周穆王篇》亦云：‘乃觀日之所入。’亦指登■山事也。是穆王曾至■山。若有不字，則與事實(shí)不合矣�！薄�，音 yǎn（眼）�！錾剑础銎澤�，又稱崦嵫山，在今甘肅天水縣西境。古人以為是太陽降落的地方。
③未及中國，道有獻(xiàn)工人名偃師——張湛注：“中道有國獻(xiàn)此工巧之人也�！睏畈骸耙缽堊⒃圃疲瑒t原文當(dāng)作‘反還，未及，中道國有獻(xiàn)工人名偃師’。今本‘國’‘道’二字誤倒，遂以‘未及中國’為句。文義雖通，失其本真矣�！�
�、芩]之——張湛注：“薦當(dāng)作進(jìn)�！闭僖娭�。
�、萑找跃銇怼獜堈孔ⅲ骸叭罩^別日�！�
�、拊饺铡都尅罚骸啊饺铡�，元本、世德堂本并作‘翌日’，《御覽》七五二引作‘越日’�！�
⑦倡——古代以樂舞為生的藝人。
�、嗳ぁ摆叀保觳叫凶�。
⑨信人——信，確實(shí)。信人，像真的人。
�、狻觥� qīn（欽），又讀 hàn（憾）�！夺屛摹罚骸啊霆q搖頭也�！�
■瞬——眨眼。
■懾——恐懼，害怕。
■諦——仔細(xì)。
■合會(huì)——即會(huì)合，聚集在一起。
■貳車——副車。《禮記·少儀》鄭玄注：“貳車，佐車皆副車也，朝
祀之副曰貳，戎獵之副曰佐�！�
■班輸之云梯——班輸，即公輸班，姓公輸，名班，春秋時(shí)魯國人，亦稱魯班，當(dāng)時(shí)有名的巧匠。張湛注：“班輸作云梯，可以凌虛仰攻�！�
■墨翟之飛鳶——鳶，音 yuān（冤），鳥名，又稱“老鷹”。墨翟（約前 468—376 年），春秋戰(zhàn)國之際思想家，墨家派的創(chuàng)始人。張湛注：“墨子作木鳶，飛三日不集。”楊伯峻：“《墨子·魯問篇》：‘公輸子削竹以為鵲，成而飛之，三日不下。’《淮南子·齊俗訓(xùn)》：‘魯般，墨子作木為鳶而飛之，三日不集。’《韓非子·外儲說》：‘墨子為木鳶，三年而成，蜚一日而敗�！墩摵狻と逶銎吩疲骸鍟泗敯恪⒛又�，刻木為鳶，飛之三日而不集�！帧秮y龍篇》同�！侗阕印�(yīng)嘲篇》：‘墨子刻木雞以戾天�！蛟启敯�，或云墨子，或同屬二人；或以為鳶，或以為鵲，或以為雞；同一事而傳聞異詞也�！�
■東門賈、禽滑厘——東門賈，公輸班弟子。禽滑厘，墨翟弟子，滑，音 gǔ（骨）。
■規(guī)矩——規(guī)，圓規(guī)，校正圓形的工具。矩，校正方形的工具，二者為木工所必備。
【譯文】
周穆王到西部視察，越過昆侖山，到達(dá)弇茲山。然后返回來，尚未到達(dá)中原地區(qū)，路上有人自愿奉獻(xiàn)技藝給穆王，名叫偃師，穆王召見他，問道：“你有什么才能？”偃師說：“我能按你的任何想法去做。但我已經(jīng)造出了一件東西，希望大王先看一看�！蹦峦跽f：“過幾天你把它帶來，我們一塊兒看看。”過了一天，偃師又來拜見穆王，穆王召見了他，說：“和你一道來的是什么人�。俊辟葞熁卮鹫f：“是我所造的能唱歌跳舞的人�！蹦峦躞@奇地看著它，行走俯仰，和真人一樣。那個(gè)巧木匠搖它的頭，便唱出了符合樂律的歌；捧它的手，便跳起了符合節(jié)拍的舞。千變?nèi)f化，你想叫它干什么它就能干什么。穆王以為是個(gè)真人，便叫盛姬及宮內(nèi)待御一起來觀看。表演快要結(jié)束的時(shí)候，那個(gè)會(huì)唱歌跳舞的人眨了眨眼睛，向穆王的左右嬪妃招手。穆王大怒，立刻要?dú)①葞�。偃師十分害怕，連忙剖開那唱歌跳舞的人讓穆王看，原來都是用皮革、木料、膠水、油漆、黑粉、紅粉、青粉等材料湊合起來的，穆王仔細(xì)察看，體內(nèi)的肝、膽、心、肺、脾、腎、腸、胃，體外的筋骨、四肢、骨節(jié)、皮膚、汗毛、牙齒、頭發(fā)等，全是假的，但卻沒有不具備的，聚合起來又和一開始見到的一樣。穆王試探著拿走它的心，它的嘴便不能再說話；拿走它的肝，它的眼睛便不能再看東西；拿走它的腎，它的腳便不能再走路。穆王這才高興地贊嘆道：“人的技巧竟然可以與創(chuàng)造萬物的天帝具有相同的功能嗎？”命令偃師坐上副車回到中原。班輸?shù)脑铺�，墨翟�?飛鳶，自稱是最高的技能了。弟子?xùn)|門賈、禽滑厘聽到了偃師的技巧，便告訴了兩位老師，這兩位終身再也不敢談?wù)撟约旱募妓�，卻時(shí)時(shí)拿著規(guī)矩在研究。
【原文】
甘蠅，古之善射者，彀弓而獸伏鳥下①。弟子名飛衛(wèi)，學(xué)射于甘蠅，而巧過其師。紀(jì)昌者，又學(xué)射于飛衛(wèi)。飛衛(wèi)曰：“爾先學(xué)不瞬，而后可言射矣�！奔o(jì)昌歸，偃臥其妻之機(jī)下②，以目承牽挺③。二年之后，雖錐末倒皆④，而不瞬也。以告飛衛(wèi)，飛衛(wèi)曰：“未也，必學(xué)視而后可。視小如大，視微如著，
而后告我�！辈詺討沂陔虎�。南面而望之⑥。旬日之間，浸大也；三年之后，如車輪焉。以睹余物，皆丘山也。乃以燕角之�、摺⑺放钪暽渲�，貫虱之心，而懸不絕。以告飛衛(wèi)，飛衛(wèi)高蹈拊膺曰⑨：“汝得之矣！”紀(jì)昌既盡衛(wèi)之術(shù)，計(jì)天下之?dāng)臣赫咭蝗硕眩酥\殺飛衛(wèi)。相遇于野⑩，二人交射，中路矢鋒相觸，而墜于地，而塵不揚(yáng)。飛衛(wèi)之矢先窮■，紀(jì)昌遺一矢，既發(fā)，飛衛(wèi)以棘刺之端捍之■，而無差焉。于是二子泣而投弓，相拜于涂，請為父子，克臂以誓，不得告術(shù)于人。
【注釋】
�、凫啊� gòu（夠），張滿弓弩。
�、谫取雠P。機(jī)——指織布機(jī)。
③以目承牽挺——承，從下向上看。牽挺，張湛注：“牽挺，機(jī)躡�！避b為古代織機(jī)上提綜的踏板。
�、艿贡{——倒，王重民：“《御覽》七百四十五引‘倒’作‘到’，又八百二十五引亦作‘到’，疑作‘到’者是也�！北{，音 z（自），眶。
ì
�、菀詺討沂陔弧�?dú)樱?máo（毛），長毛。牖，音 yǒu（有），窗。
�、弈厦妗嫦蚰�。
�、哐嘟侵 �，木弓。燕角，燕國的牛角。燕角之弧，木干上配有燕角的弓。
⑧朔蓬之簳——朔，楊伯峻：“‘朔’字當(dāng)為‘荊’，形近而誤�！犊脊び洝罚骸嘀�，荊之干，此材之美者也。’即此文所本。且‘荊’與‘燕’對舉，似非泛指朔方而言。”蓬，草名，其莖可以做箭。簳，音 gǎn（桿），箭。
�、岣叩皋遭摺福�。拊，拍。膺，胸。
⑩相遇于野——王叔岷：“《事文類聚·前集》四二、《合璧事類·前集》五七、《天中記》四一引‘相’上并有‘一日’二字，當(dāng)從之�！�
■窮——盡。
■以棘刺之端捍之——棘，有刺的草木。捍，音 hàn（汗），抵擋。
【譯文】
甘蠅是古代很會(huì)射箭的人，一張開弓，走獸便趴下，飛鳥便落地。有個(gè)弟子叫飛衛(wèi)，向甘蠅學(xué)習(xí)射箭，技巧超過了他的老師。又有一個(gè)叫紀(jì)昌的人，向飛衛(wèi)學(xué)習(xí)射箭。飛衛(wèi)說：“你先學(xué)習(xí)不眨眼的本領(lǐng)，然后才可以談射箭的事。”紀(jì)昌回家后，仰臥在他妻子的織布機(jī)下，眼睛對著上下不停移動(dòng)的踏板。兩年以后，即使錐尖碰著眼眶，也不眨一眨眼。他把這個(gè)本領(lǐng)告訴了飛衛(wèi)，飛衛(wèi)說：“不行，還必須學(xué)會(huì)看東西，然后才可以學(xué)射箭，看小東西能像看大東西一樣，看細(xì)微的東西能像看顯著的東西一樣，然后再來告訴我�！庇谑羌o(jì)昌用一根長毛系住一只虱子掛在窗子上，面朝南望這只虱子。十天之中，他所看到的虱子逐漸變大；到三年之后，就像看車輪那么大了。再看別的東西，就都成了丘陵和高山。于是他用燕國的牛角裝飾的弓、楚國的蓬草做的箭去射那只虱子，正好穿透了虱子的心臟，而掛虱子的長毛卻沒有斷。他又把這個(gè)本領(lǐng)報(bào)告了飛衛(wèi)，飛衛(wèi)高高地跳起來拍著胸脯說：“你已經(jīng)得到本領(lǐng)了！”紀(jì)昌完全學(xué)到了飛衛(wèi)的技藝之后，心想天下能夠和自己相敵的，只有飛衛(wèi)一個(gè)人了，于是陰謀殺害飛衛(wèi)，有一次在野外碰到了，兩人互相射箭，箭頭在半道相撞，墜落到地上，連塵土也沒有被揚(yáng)起來。飛衛(wèi)的箭先射完了，紀(jì)昌不還留下一支，他射出這支箭后，飛衛(wèi)用一根草刺的尖端去抵擋，
一點(diǎn)不差地?fù)踝×思�。于是兩人流著眼淚扔掉了弓，在路上互相跪拜，請求結(jié)為父子，并割臂發(fā)誓，不得把技巧傳給他人。
【原文】
造父之師曰泰豆氏①。造父之始從習(xí)御也，執(zhí)禮甚卑，泰豆三年不告。造父執(zhí)禮愈謹(jǐn)，乃告之曰：“古詩言：‘良弓之子，必先為箕；良冶之子②，必先為裘③�！晗扔^吾趣④。趣如吾，然后六轡可持⑤，六馬可御�！痹旄冈唬骸拔鶑摹！碧┒鼓肆⒛緸橥竣�，僅可容足，計(jì)步而置，履之而行。趣走往還，無跌失也。造父學(xué)之，三日盡其巧。泰豆嘆曰：“子何其敏也？得之捷乎！凡所御者，亦如此也⑦。曩汝之行，得之于足，應(yīng)之于心。推于御也，齊輯乎轡銜之際⑧，而急緩乎唇吻之和，正度乎胸臆之中，而執(zhí)節(jié)乎掌握之間。內(nèi)得于中心，而外合于馬志，是故能進(jìn)退履繩而旋曲中規(guī)矩⑨，取道致遠(yuǎn)而氣力有余，誠得其術(shù)也。得之于銜，應(yīng)之于轡；得之于轡，應(yīng)之于手；得之于手，應(yīng)之于心。則不以目視，不以策驅(qū)⑩，心閑體正，六轡不亂，而二十四蹄所投無差，回旋進(jìn)退，莫不中節(jié)■。然后輿輪之外可使無余轍，馬蹄之外可使無余地，未嘗覺山谷之■■，原隰之夷■，視之一也。吾術(shù)窮矣。汝其識之！”
【注釋】
�、僭旄�、泰豆氏——古代擅長駕車的人。
�、谝薄T造金屬制品的工人。
③良弓之子，必先為箕，良冶之于，必先為裘——《禮記·學(xué)記》：“良冶之子，必學(xué)為裘；良弓之子，必學(xué)為箕�！睆堈孔ⅲ骸盎媒皂毴崆a(bǔ)接而后成器。為弓冶者，調(diào)筋角，和金鐵亦然。故學(xué)者必先攻其所易，然后能成其所難，所以為諭也�！�
�、苋ぁā摆叀�，快步行走。
�、萘\——轡，音 pèi（配），駕馭牲口的韁繩。古代四馬之車，每匹馬各有兩轡，共有八轡，但因兩旁兩馬的內(nèi)轡系在栻前，在御者之手的只有六轡，故六轡又為韁繩的代稱。本文中的“六轡”似指六匹馬的韁繩，觀此處云：“六轡可持，六馬可御”，“六轡”與“六馬”對文，顯然六轡所系不是四馬。下文又有“六轡不亂，而二十四蹄所投無差”之文，二十四蹄為六馬，可證本文“六轡”所系為六馬。
�、尥俊ā巴尽�，道路。
⑦凡所御者，亦如此也——盧重玄解：“立木如足，布之如步。《莊子》云，側(cè)足之外皆去其土，則不能履之者，心不定也。若御馬者亦如使其足，則妙矣�！�
⑧齊輯乎轡銜之際——輯，協(xié)調(diào)駕車的眾馬。銜，青銅或鐵制，放在馬口內(nèi)，用以勒馬。
�、嵝幸�(guī)矩——陶鴻慶：“‘矩’字衍文。本作‘進(jìn)退中繩而旋曲中規(guī)’，言‘直者中繩，曲者中規(guī)’也�！痘茨献印ぶ餍g(shù)訓(xùn)》引此文無‘矩’字。”
�、獠摺R鞭。
■莫不中節(jié)——張湛注：“與和鸞之聲相應(yīng)也�！焙望[，古代車馬上的鈴鐺。
■■——音 xiǎn（險(xiǎn)），同“險(xiǎn)”。
■原隰——高平為原，下濕為隰，本文指原野。
【譯文】
造父的老師叫泰豆氏，造父一開始跟隨他學(xué)習(xí)駕車時(shí)，所持禮儀十分謙卑，但泰豆三年也沒有教他。造父持禮更加謹(jǐn)慎，泰豆才告訴他說：“古詩說：‘優(yōu)秀弓匠的弟子，一定要先學(xué)習(xí)做簸箕；優(yōu)秀冶匠的弟子，一定要先學(xué)習(xí)做皮衣。’你先看我快步行走。如果能和我一樣地快步行走，然后才可以掌握韁繩，駕馭馬匹�！痹旄刚f：“一切聽您的命令。”泰豆于是把木棍立起來作道路，木樁上只能放一只腳，根據(jù)步伐大小放置，然后踩在木樁上行走，來回快跑，也沒有跌落下來。造父學(xué)習(xí)這個(gè)技巧，三天就完全學(xué)到手了。泰豆贊嘆說：“你怎么這么靈敏呀？掌握得真快��！凡是要駕御馬車的，也要像這樣子。剛才你在木樁上走路時(shí)，踩得穩(wěn)的是腳，指揮者是心。把這推廣到駕車上，在協(xié)調(diào)韁繩和銜鐵的時(shí)候，快慢與口令相和諧，正確的指揮發(fā)于心胸之內(nèi)，而掌握節(jié)拍在于手臂之間。體內(nèi)有了適中的思慮，身外符合馬匹的情性，所以能進(jìn)退遵循繩墨，旋曲符合規(guī)矩，選擇道路，長途奔馳，氣力綽綽有余，這才是真正掌握了駕車的技巧。在銜鐵上得到信號，馬上就能在韁繩上有所回應(yīng)；在韁繩上得到信號，馬上就能在乎上有所回應(yīng)。在手上得到信號，馬上就在心上有所回應(yīng)。這樣就用不著眼睛看，用不著鞭子趕，心情閑適，身體正直，六匹馬的韁繩不亂，二十四只馬蹄的步伐沒有誤差，回轉(zhuǎn)與進(jìn)退，沒有不符合節(jié)拍的。然后，可以使車輪之外沒有其它痕跡，可以使馬蹄之外沒有其它地面也照樣能行走，并沒有覺得山谷的艱險(xiǎn)和原野的平坦，看上去完全一樣。我的技巧沒有了，你好好記住吧！”
【原文】
魏黑卵又■嫌殺丘邴章①，丘邴章之子來丹謀報(bào)父之仇。丹氣甚猛，形甚露②，計(jì)粒而食，順風(fēng)而趨。雖怒，不能稱兵以報(bào)之③。恥假力于人，誓手劍以屠黑卵。黑卵悍志絕眾，力抗百夫，節(jié)骨皮肉，非人類也。延頸承刀，披胸受矢④，■鍔摧屈⑤，而體無痕撻⑥。負(fù)其材力，視來丹猶雛■也⑦。來丹之友申他曰：“子怨黑卵至矣，黑卵之易子過矣⑧，將奚謀焉？”來丹垂涕曰：“愿子為我謀�！鄙晁唬骸拔崧勑l(wèi)孔周其祖得殷帝之寶劍，一童子服之⑨，卻三軍之眾，奚不請焉？”來丹遂適衛(wèi)，見孔周，執(zhí)仆御之禮，請先納妻子⑩，后言所欲。孔周曰：“吾有三劍，唯子所擇，皆不能殺人■。且先言其狀。一曰含光，視之不可見，運(yùn)之不知有。其所觸也，泯然無際■，經(jīng)物而物不覺。二曰承影，將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際，北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識其狀。其所觸也，竊竊然有聲■，經(jīng)物而物不疾也。三日宵練，方晝則見影而不見光，方夜見光而不見形。其觸物也，■然而過■，隨過隨合，覺疾而不血刃焉■。此三寶者，傳之十二世矣，而無施于事，匣而藏之，未嘗啟封�！眮淼ぴ唬骸半m然，吾必請其下者�！笨字苣藲w其妻子，與齋七日，晏陰之間■，跪而授其下劍，來丹再拜受之以歸。來丹遂執(zhí)劍從黑卵，時(shí)黑卵之醉偃于牖下■，自頸至腰三斬之，黑卵不覺。來丹以黑卵之死，趣而退，遇黑卵之子于門，擊之三下，如投虛。黑卵之子方笑曰：“汝何■而三招予■？”來丹知?jiǎng)χ荒軞⑷艘�，嘆而歸。黑卵既醒，怒其妻曰：“醉而露我，使我嗌疾而腰急■。”其子曰：“疇昔來丹之來，遇我于門，三招我，亦使我體疾而支強(qiáng)■。彼其厭我哉■？”
【注釋】
�、贂肯印�，即‘昵’。張湛注：“暱嫌，私恨。”
�、谛紊趼丁獥畈骸啊抖Y記·檀弓》：‘■手足形�！嵶ⅲ骸巍w也�！蹲髠鳌ふ言辍罚骸鹗褂兴臻]揪底以露其體�！抛ⅰ丁病！紊趼丁q言‘體甚羸’也。下文張注云‘體羸虛’，正得其義。”
�、鄯Q兵——稱，舉。兵，武器。張湛注：“有膽氣而體羸虛，不能舉兵器也�！�
④刀——《集釋》：“《藏》本、世德堂本作‘刃’�！迸叮@露。
�、荨鲥姶萸觯� máng（忙），刀劍的尖鋒。鍔，音 è，劍刃。摧，毀壞。屈，彎曲。
�、摅w無痕撻——王重民：“‘撻’字與上文義不相合，《御覽》三百八十六，又四百八十二引并無‘撻’字，疑是衍文�！焙鷳谚≡疲骸啊蹞椤忠傻��！睋�，用鞭子或棍子打。
�、摺觥� kòu（扣），待母哺食的小鳥。
�、嘁住p慢，輕賤。
�、岱鍘�。
�、饧{——交付，本文指送去作抵押。
■殺人——楊伯峻：“殺人謂殺人至死也�！�
■混然無際——泯然，完全沒有的樣子。際，交會(huì)之處。
■昧爽之交——昧，昏暗。爽，明亮，昧爽之交，由暗轉(zhuǎn)明之際，即黎明。
■竊竊然——明察貌。
■■然——■，音 huō，刀削物的聲音。
■血刃——血沾刀口。
■晏——晴朗。
■偃于牖下——偃，仰臥。牖，音 yǒu（有），窗。
■蚩——癡貌。
■嗌疾而腰急——嗌，音 ài（愛），咽喉窒塞。急，緊縮。
■支強(qiáng)——支，通“肢”。強(qiáng)，緊硬。
■厭——音 y�。啠�，指厭勝，以法術(shù)制服他人。
【譯文】
魏黑卵因私怨殺死了丘邴章，丘邴章的兒子來丹準(zhǔn)備為父親報(bào)仇。來丹的氣勢非常勇猛，但形體卻十分羸弱，數(shù)著米粒兒吃飯，順著風(fēng)才能走路。雖然憤怒，卻不能舉起武器去報(bào)復(fù)。又不愿意借用別人的力量，發(fā)誓要親手用劍殺死黑卵。魏黑卵志氣強(qiáng)悍超過了所有的人，力量也能抗擊一百個(gè)敵手，筋骨皮肉，都不是一般人可以抵擋的。他伸長頸項(xiàng)迎接刀砍，敞開胸脯接受箭擊，刀劍的鋒刃被損壞彎曲，他的身體卻沒有一點(diǎn)被擊過的痕跡。依仗著自己的本領(lǐng)和力氣，把來丹看作是一只剛出殼的小鳥，來丹的朋友申他說：“你怨恨黑卵到了極點(diǎn)，黑卵小瞧你也太過分了，你打算怎么辦呢？”來丹流著眼淚說：“希望你替我想想辦法。”申他說：“我聽說衛(wèi)國孔周的祖先得到了殷代天子的寶劍，一個(gè)小孩佩帶著它，打退了三軍的官兵，為什么不去求他呢？”于是來丹去了衛(wèi)國，見到了孔周，行奴仆的大禮，請求把妻子兒女抵押給他，再談要求什么。孔周說：“我有三把劍，任由你去選擇，但都?xì)⒉凰廊�。姑且先說說它們的情況。一把劍叫含光，看它看不見，用它不
覺得它存在。它觸碰到物體，你完全感覺不到物體有實(shí)體，它從體內(nèi)經(jīng)過也沒有感覺。另一把劍叫承影，在清晨天將亮的時(shí)候，或傍晚天將暗的時(shí)候，面向北觀察它，淡淡地似乎有件東西存在著，但看不清它的形狀。它觸碰到物體，清清楚楚有點(diǎn)聲音，它從體內(nèi)經(jīng)過，卻不覺得疼痛。再一把劍叫宵練，白天能看見它的影子但看不到亮光，夜間能看見它的亮光，但看不見它的形狀。它觸碰到身體，咔嚓一下就過去了，一過去就又合起來，雖然能感覺到疼痛，但刀刃上卻沒有沾上一絲血跡。這三把寶劍，已經(jīng)傳了十三代了，也沒有使用過，放在匣子里珍藏著，從未打開。”來丹說：“即使是這樣，我還是要借用最次的一把�！庇谑强字馨阉钠拮觾号�給了他，同他一起齋戒七天，在一個(gè)半晴半陰的天氣，跪著拿給他最次的劍，來丹兩次拜謝后接受了劍返回家中。從此來丹便拿著劍跟蹤黑卵，一天黑卵喝醉了酒躺在窗下，來丹從頸項(xiàng)到腰間斬了黑卵三刀，黑卵也沒有覺察。來丹以為黑卵死了，急忙離開，在門口卻碰上了黑卵的兒子，于是又用劍砍了他三下，好像是砍到了虛空一樣。黑卵的兒子這才笑著說：“你傻乎乎地向我三次招手干什么？”來丹明白這劍真的殺不死人了，哀嘆著回了家。黑卵醒來后，向他妻子發(fā)火說：“你趁我喝醉時(shí)脫光了我的衣服，使我咽喉堵塞，腰也疼痛了�！彼麅鹤诱f：“剛才來丹來過，在門口碰上了我，三次向我招手，也使我身體疼痛，四肢麻木。他難道是用什么法術(shù)來制服我們嗎？”
【原文】
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獻(xiàn)錕■之劍①，火浣之布②。其劍長尺有咫③，練鋼赤刃，用之切玉如切泥焉。
火浣之布，浣之必投于火，布則火色，垢則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疑乎雪�；首右詾闊o此物，傳之者妄。蕭叔曰：“皇子果于自信，果于誣理哉！”
【注釋】
�、馘K■——又作“昆吾”�！夺屛摹罚骸袄ノ�，龍劍也�！逗訄D》曰：‘瀛州多積石，名昆吾，可為劍�！妒印吩疲骸ノ嶂畡汕杏��！�
②火浣之布——浣，音 huàn（換），洗濯。火浣之布，用火洗濯的布，即今所謂石棉布。
�、坼搿糯L度單位，周制八寸為一咫。
【譯文】
周穆王大舉征伐西方民族時(shí)，西方民族曾貢獻(xiàn)錕铻劍和火洗布。那劍長一尺八寸，鋼質(zhì)純熟，刀刃赤色，用它來切斷玉石像切斷泥土一樣�；鹣床�，洗它的時(shí)候必須投入火中，布即成為火的顏色，而污垢則成為布的顏色，從火中把布取出抖動(dòng)幾下，布就白得像雪花一般�；侍诱J(rèn)為世上沒有這種東西，傳說的是虛妄之事。蕭叔說：“皇太子真的太自信了，也真的誣蔑了事物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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