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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與箏的情緣
白居易是唐代著名詩人,關于白居易與箏的情緣主要體現(xiàn)在哪里呢?
唐代,尤其是盛唐時期,社會穩(wěn)定,經濟繁榮,并奉行開放政策,吸收外來文化,加上魏晉以來已經孕育的各族音樂文化融合打下的基礎,終于使以歌舞音樂為主要標志的音樂藝術達到了全面發(fā)展的高峰。由于音樂和詩歌技藝的精進和普及,詩人中有許多精通音律的人,有的甚至就是音樂家,于是,在唐詩中就出現(xiàn)了大量以音樂為表現(xiàn)對象的作品,且達到了很高的藝術水平,白居易與箏的情緣及其箏詩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一、白居易寫有多首箏詩
白居易(772—846年),字樂天,號香山居士,下邽(今陜西渭南)人。貞元十六年(公元800年)中進士,歷任左拾遺,東宮贊善大夫,江州司馬,杭州、蘇州刺史,太傅等職。元和十年(815年)六月,宰相武元衡和御史中丞裴度遭人暗殺,武元衡當場身死,裴度受了重傷。對如此大事,當時掌權的宦官集團和舊官僚集團居然保持鎮(zhèn)靜,不急于處理。時年44歲的白居易十分氣憤,便上疏力主嚴懲兇手,以肅法紀?墒悄切┱茩嗾叻堑话勊麩嵝膰,反而說他是東宮官,搶在諫官之前議論朝政是一種僭越行為。其政敵王涯說他母親是看花時掉到井里死的,他寫賞花的詩和關于井的詩,有傷孝道,這樣的人不配治郡,于是他被貶為江州司馬。這樣的遭遇使他寫出了許多“補察時政、泄導人情、救濟人病、裨補時闕”的政治諷喻詩,并導致一位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詩人的出現(xiàn)。
江州5年,是白居易“瘋狂”的創(chuàng)作時期,他的詩歌題材廣泛,形式多樣,語言平易通俗。他所寫的《秦中吟》《新樂府》,敢于針對當權者的弊政,反映人民疾苦,深刻地揭露社會矛盾,其中就有膾炙人口的《琵琶行》。這首詩除感嘆其“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遭遇外,詩中對琵琶樂音的描寫可謂承古今一絕。除此之外,他先后還寫過多首與古箏相關的詩。
箏,是華夏民族創(chuàng)造的一件具有悠久歷史的彈撥類樂器,源于秦而盛于唐。在唐代,箏的發(fā)展進入了鼎盛時期,發(fā)展到了十三弦,不僅應用廣泛,而且在彈奏技法與指法上,也有了突飛猛進的發(fā)展。以濃墨重彩給中國文學史上留下輝煌篇章的唐代詩人們,例如李白、岑參、劉禹錫等大詩人,都不吝筆墨,為箏寫下了許多佳詞麗句,而白居易更是其中的突出者。
在唐代眾多的詩人中,白居易對音樂舞蹈的精通,是任何人都無法與其相比的。他在這方面的詩,是詩史,也是史詩。他曾為許多人導演過《霓裳羽衣舞》。在樂器方面,他對許多樂器都很精通,而且達到極高的成就。
唐代是各種樂器盛行的時代,拍扳、笛子、笙、排簫、琵琶、箜篌,多得難以計數,而箏是其中影響很大的一種樂器。唐代箏樂盛行,非常普及。都城長安,騎馬走在大街上隨時都能聽到箏聲。白居易與箏、琵琶、琴等樂器都結下了不解之緣。他常聽箏消遣,彈箏自娛,在他的不少詩文中流露出對箏的酷愛。在著名的《廢琴》詩中,他就寫下了“奔車看牡丹,走馬聽秦箏”的名句,而且他把人們不再喜歡聽琴的原因,也歸咎于箏,所謂“不辭為君彈,縱彈人不聽。何物使之然?羌笛與秦箏”。琴是那樣的無奈,箏卻是那樣的風行。即便是能彈一手好琴的詩人,也絕不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地于箏樂無動于衷。所以,白居易在他眾多的吟誦音樂的詩篇中,除了詠琴,就是詠箏的,比琵琶等其他樂器都多。
據不完全統(tǒng)計,在白居易的詩中,至少有不少于14篇的詠箏詩,而且篇篇都對箏充滿情感。具體作品有《聽崔七妓人箏》《夜箏》《聽夜箏有感》《箏》《偶于維揚牛相公處覓得箏箏未到先寄詩來走筆戲答》《夜聞箏中彈瀟湘送神曲感舊》《戲答思黯》《代謝好妓答崔員外》《云和》《夜宴惜別》《楊柳枝二十韻》《奉酬維揚牛相公思黯見寄二十四韻》以及談箏詩《廢琴》《霓裳羽衣歌》等。
二、白居易對箏有獨特感悟
音樂空靈微妙,本身就很難把握,用詩歌形式將它表現(xiàn)出來就更難了。因此,詩人們在詩歌中多是將音樂作為點綴,很少有以音樂本身為描寫對象的。而白居易無疑是一個例外。在白居易的詩中,多次出現(xiàn)過類似于他在《聽幽蘭》詩中所寫的“自彈不及聽人彈”這樣的話,表明他是精通音律的詩人,不僅可以彈奏許多樂器,而且可以說是一位音樂大師。且看他的《夜箏》詩:
紫袖紅弦明月中,自彈自感闇低容。
弦凝指咽聲停處,別有深情一萬重。
此詩前兩句中用“紫袖”“明月”不僅扣住了詩題,而且是皓月當空,“紫袖紅弦”,彩色搭配之和諧,深蘊其中,滴水不露。“自彈自感闇低容”,七個字就連用了兩個“自”字,寫出彈箏者全神傾注于箏樂的情態(tài)。“自彈”,是信手彈來,得心應手;“自感”,可見彈奏者完全沉浸在樂曲之中。唯其“自感”,方能感動人。“自彈自感”把演奏者靈感到來的一種精神狀態(tài)寫得惟妙惟肖。“闇”,從構字法來說,為音于門中,《說文解字》說過:“音,聲也。生于心,有節(jié)于外。謂之音。”內心的苦處,不為外人所知,把自己的心酸全部寓于箏聲中,為此也就水道渠成地有“闇低容”。前后兩句,對比強烈,外表的艷麗與內心的凄苦,景喜情悲。
從“自彈自感闇低容”來看,與“自彈不及聽人彈”一樣,表明白居易不僅是一位箏手,而且是一位樂技高超的箏手。
音樂之美本在于聲,可此詩中對箏樂除一個籠統(tǒng)的“彈”字外,幾乎沒有正面描寫。但是,在此詩的后兩句中,詩人卻集中筆力,寫出一個無聲的頃刻。這無聲是“弦凝”,是樂曲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這無聲是“指咽”,是如泣如訴的情緒上升到頂點所起的突變;這無聲是“聲停”,而不是一味地沉寂。正因為與聲情攸關,它才不同于真的無聲,聽者也從這里獲得了“別有深情一萬重”的感受。此時此刻,音樂雖然停止了,卻產生了比有聲時還要強烈的效果,達到不可想象的意境。這才是“此時無聲勝有聲”,詩人從側面落筆,收到了“睹影知竿”的效果。不僅引導讀者發(fā)現(xiàn)了奇妙的無聲之美,更通過這一無聲的頃刻,讓讀者去領悟、想象那箏曲的美妙。
再看白居易的《聽崔七妓人箏》詩:
花臉云鬟坐玉樓,十三弦里一時愁。
憑君向道休彈去,白盡江州司馬頭。
此詩前兩句的“花臉”即“花面”,意為如花的臉,形容女子貌美;“云鬟”是指高聳的環(huán)形發(fā)髻;“玉樓”根據詩題應該是指“妓樓”。全句之意不解自明。“十三弦”指的就是箏。在當時,十三弦的箏廣為流行。十三弦寓意頗為深刻,根據一些《唐宋詩詞選》 中注疏得知,在十三弦中,其中12條代表12個月,另一條弦則代表閏月。“一時”一詞用得非常妙,“一時愁”非箏聲愁,而是詩人心愁也。所以就自然有了以下的兩句。
此詩的后兩句是前兩句的自然延續(xù)。“憑君”就是托人了,但所托何人,不得而知,也不需要知道。“向”者,朝也。所以整句的意思就是:托你告訴她不要再彈了,還是離去吧!再彈下去,因為“愁”的緣故,我的頭發(fā)全都要變白了。雖有夸張,但與白居易當時在江州的心情非常相符。
《聽崔七妓人箏》全詩二十八字,無一字寫箏聲,但點綴一“愁”字,意便全出。吳師道《吳禮部詩話》說此詩“作計之妙,實與景遇,則語意自別”。確為精當之評。
再看白居易的《聽夜箏有感》詩:
江州去日聽箏夜,白發(fā)新生不愿聞。
如今格是頭成雪,彈到天明亦任君。
此詩前兩句“江州去日聽箏夜,白發(fā)新生不愿聞”,顯然是在寫其任職江州司馬期間,夜聞箏聲,座中泣下,淚濕青衫的那一幕。其時白居易雖身遭貶謫且華發(fā)新生,但雄心猶存。被落寞的箏聲感染,生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之感。雖是仙音,亦不忍卒聞。
此詩后兩句“如今格是頭成雪,彈到天明亦任君”,說的是如今已是銀絲滿頭,欺霜賽雪,歷盡滄桑,壯志消磨殆盡,看透紅塵,心如死水,已無波瀾,如此情形下,任你的箏聲再如何纏綿悱惻,凄婉動人,我早已充耳不聞,就算彈上一整夜,我亦是無動于衷。
讀白居易此詩,最大的感受便是,哀莫大于心死。由起初對箏聲的不愿聞,到最后的“彈到天明亦任君”,是一個多么可怕的變化啊。這是兩種境界,前者雖遭受挫折,但尚留希望在心中;后者則已忘物忘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心如止水,對任何人、任何事都已漠然。其實我們知道,白居易雖然說他已經看透紅塵,心如死水,再無波瀾,但是,他并沒有頹廢,畢竟,還心存憧憬,畢竟,還有喜怒哀樂……所以,應該認為,白居易對箏是有獨特的感悟的。
三、白居易與牛僧孺的箏緣
白居易寫有一首題為《偶于維揚牛相公處覓得箏,箏未到,先寄詩來,走筆戲答》的五言律詩:
楚匠饒巧思,秦箏多好音。
如能惠一面,何啻直雙金。
玉柱調須品,朱弦染要深。
會教魔女弄,不動是禪心。
僅從這首詩的詩題中的“覓得箏”“箏未到”“走筆戲答”這些字眼就可以知道,這首詩中一定包含著一個與箏有情緣的故事。
這首詩作于白居易的晚年,閑居在洛陽的時候。其時,他常與裴度、劉禹錫等人舉行詩文酒會、音樂雅集,“盡風光之賞,極游泛之娛,良辰美景,賞心樂事”,過著瀟灑閑適的生活。天性喜好音樂的他,得知他在揚州任淮南節(jié)度使的好友牛僧孺“弄”到一張“維揚箏”后,心血來潮給牛僧孺去信,想要這張箏。
牛僧孺與白居易同朝為官多年,且官比他當得大,但是小白居易7歲。白居易在另一首詩中曾經記敘了牛僧孺無論任京官或是“外放”,15年間其所任職務皆“同平章事”,即與宰相相當,所以白居易稱他為“牛相公”。
牛僧孺所在的揚州,當時極東南繁華之盛,不僅歌舞管弦盛行,而且能制作良箏。白居易所處的洛陽,是“東都”所在,其文化繁榮應該毋庸置疑,難道就找不到一張好箏?那么,白居易為什么偏偏要到“維揚”去“覓”箏,而且還不怕麻煩地讓友人“封寄”給他呢?這在“戲答”的前兩句已說得非常清楚了:“楚匠饒巧思,秦箏多好音”即是說,揚州制箏的工匠富有巧妙的構思,制作出來的秦箏大多有美妙的聲音。揚州的箏好,“如能惠一面,何啻直雙金”,他當然要到“維揚”“覓”箏了。
牛僧孺在“封寄”箏之前的贈詩中有“但愁封寄去,魔物或驚禪”兩句,是因為白居易曾在《詠箏》詩中稱秦箏為“魔物”,白居易又信佛,常與寺廟高僧論禪,所以就開玩笑說,就怕我將箏“封寄”后,這張箏(魔物)的美妙聲音會驚動你的禪心。而白居易在回詩的最后說“會教魔女弄,不動是禪心”。意思是說,你送給我的維揚箏這個“魔物”,我會教“魔女”來彈奏的,但是我的禪心是不會因之而被撼動的。
白居易身處洛陽卻要到揚州“覓”箏,而牛僧孺也毫不客氣地說他寄贈的“維揚箏”說不定是能驚動白居易禪心的“魔物”。這足以說明,牛僧孺與白居易這對詩友、箏客的友誼不是一般的深厚,而當時揚州箏也的確精妙無比,令人羨慕。
不久,白居易就收到了牛僧孺“封寄”給他的“維揚箏”,他激動無比,于是又滿懷激情地寫了一首長達48句的《奉酬淮南牛相公思黯見寄二十四韻》詩。詩中稱牛僧孺是“濟世賢”,說:“白老忘機客,牛公濟世賢”,“遠訊驚魔物,深情寄酒錢,霜紈一百正,玉柱十三弦。楚醴來尊里,秦聲送耳邊。何時紅燭下,相對一陶然。”接著又寫有《因夢得酬牛相公初到洛中小飲見贈》《呈思黯奇章公》《酬思黯戲贈同用狂字》《又戲答絕句》《戲答思黯》《早春憶游思黯南莊因寄長句》《奉和思黯自題南莊見示兼呈夢得》《與牛家妓樂雨后合宴》等10多篇。
詩中的“思黯”,即是牛僧孺的字!稇虼鹚槛觥吩娬f:
何時得見十三弦,待取無云有月天。
愿得金波明似鏡,鏡中照出月中仙。
這種對秦箏的情感,多么深厚,多么獨特,多么有趣味,多么感人,確有“箏狂”“箏迷”的味道。所以,說白居易與箏有特殊的情緣,是一點也不夸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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