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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看鏡有感》解讀
魯迅是我國現(xiàn)代偉大的文學家、思想家。原名周樹人,字豫才,“魯迅”是他1918年為《新青年》寫稿時使用的筆名。下面小編為您帶來魯迅《看鏡有感》解讀!
【魯迅《看鏡有感》原文】
因為翻衣箱,翻出幾面古銅鏡子來,大概是民國初年初到北京時候買在那里的,“情隨事遷”,全然忘卻,宛如見了隔世的東西了。
一面圓徑不過二寸,很厚重,背面滿刻蒲陶,還有跳躍的鼯鼠,沿邊是一圈小飛禽。古董店家都稱為“海馬葡萄鏡”。但我的一面并無海馬,其實和名稱不相當。記得曾見過別一面,是有海馬的,但貴極,沒有買。這些都是漢代的鏡子;后來也有模造或翻沙者,花紋可造粗拙得多了。漢武通大宛安息,以致天馬蒲萄,大概當時是視為盛事的,所以便取作什器的裝飾。古時,于外來物品,每加海字,如海榴,海紅花,海棠之類。海即現(xiàn)在之所謂洋,海馬譯成今文,當然就是洋馬。鏡鼻是一個蝦蟆,則因為鏡如滿月,月中有蟾蜍之故,和漢事不相干了。
遙想漢人多少閎放,新來的動植物,即毫不拘忌,來充裝飾的花紋。唐人也還不算弱,例如漢人的墓前石獸,多是羊,虎,天祿,辟邪,而長安的昭陵上,卻刻著帶箭的駿馬,還有一匹駝鳥,則辦法簡直前無古人,F(xiàn)今在墳墓上不待言,即平常的繪畫,可有人敢用一朵洋花一只洋鳥,即私人的印章,可有人肯用一個草書一個俗字么?許多雅人,連記年月也必是甲子,怕用民國紀元。不知道是沒有如此大膽的藝術(shù)家;還是雖有而民眾都加迫害,他于是乎只得萎縮,死掉了?
宋的文藝,現(xiàn)在似的國粹氣味就熏人。然而遼、金、元陸續(xù)進來了,這消息很耐尋味。漢唐雖然也有邊患,但魄力究竟雄大,人民具有不至于為異族奴隸的自信心,或者竟毫未想到,凡取用外來事物的時候,就如將彼俘來一樣,自由驅(qū)使,絕不介懷。一到衰弊陵夷之際,神經(jīng)可就衰弱過敏了,每遇外國東西,便覺得仿佛彼來俘我一樣,推拒,惶恐,退縮,逃避,抖成一團,又必想一篇道理來掩飾,而國粹遂成為孱王和孱奴的寶貝。
無論從那里來的,只要是食物,壯健者大抵就無需思索,承認是吃的東西。惟有衰病的,卻總常想到害胃,傷身,特有許多禁條,許多避忌;還有一大套比較利害而終于不得要領(lǐng)的理由,例如吃固無妨,而不吃尤穩(wěn),食之或當有益,然究以不吃為宜云云之類。但這一類人物總要日見其衰弱的,因為他終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自己先已失了活氣了。
不知道南宋比現(xiàn)今如何,但對外敵,卻明明已經(jīng)稱臣,惟獨在國內(nèi)特多繁文縟節(jié)以及嘮叨的碎話。正如倒霉人物,偏多忌諱一般,豁達閎大之風消歇凈盡了。直到后來,都沒有什么大變化。我曾在古物陳列所所陳列的古畫上看見一顆印文,是幾個羅馬字母。但那是所謂“我圣祖仁皇帝”的印,是征服了漢族的主人,所以他敢;漢族的奴才是不敢的。便是現(xiàn)在,便是藝術(shù)家,可有敢用洋文的印的么?
清順治中,時憲書上印有“依西洋新法”五個字,痛哭流涕來劾洋人湯若望的偏是漢人楊光先。直到康熙初,爭勝了,就教他做欽天監(jiān)正去,則又叩閽以“但知推步之理不知推步之數(shù)”辭。不準辭,則又痛哭流涕地來做《不得已》,說道“寧可使中夏無好歷法,不可使中夏有西洋人!比欢K于連閏月都算錯了,他大約以為好歷法專屬于西洋人,中夏人自己是學不得,也學不好的。但他竟論了大辟,可是沒有殺,放歸,死于途中了。湯若望入中國還在明崇禎初,其法終未見用;后來阮元論之曰:“明季君臣以大統(tǒng)疏,開局修正,既知新法之密,而訖未施行。圣朝定鼎,以其法造時憲書,頒行天下。彼十余年辯論翻譯之勞,若以備我朝之采用者,斯亦奇矣 ……我國家圣圣相傳,用人行政,惟求其是,而不先設(shè)成心。即是一端,可以仰見如天之度量矣!” 《疇人傳》四十五
現(xiàn)在流傳的古鏡們,出自冢中者居多,原是殉葬品。但我也有一面日用鏡,薄而且大,規(guī)撫漢制,也許是唐代的東西。那證據(jù)是:一,鏡鼻已多磨損;二,鏡面的沙眼都用別的銅來補好了。當時在妝閣中,曾照唐人的額黃和眉綠,現(xiàn)在卻監(jiān)禁在我的衣箱里,它或者大有今昔之感罷。
但銅鏡的供用,大約道光咸豐時候還與玻璃鏡并行;至于窮鄉(xiāng)僻壤,也許至今還用著。我們那里,則除了婚喪儀式之外,全被玻璃鏡驅(qū)逐了。然而也還有余烈可尋,倘街頭遇見一位老翁,肩了長凳似的東西,上面縛著一塊豬肝色石和一塊青色石,試佇聽他的叫喊,就是“磨鏡,磨剪刀!”
宋鏡我沒有見過好的,什九并無藻飾,只有店號或“正其衣冠”等類的迂銘詞,真是“世風日下”。但是要進步或不退步,總須時時自出新裁,至少也必取材異域,倘若各種顧忌,各種小心,各種嘮叨,這么做即違了祖宗,那么做又像了夷狄,終生惴惴如在薄冰上,發(fā)抖尚且來不及,怎么會做出好東西來。所以事實上“今不如古”者,正因為有許多嘮叨著“今不如古”的諸位先生們之故,F(xiàn)在情形還如此。倘再不放開度量,大膽地,無畏地,將新文化盡量地吸收,則楊光先似的向西洋主人瀝陳中夏的精神文明的時候,大概是不勞久待的罷。
但我向來沒有遇見過一個排斥玻璃鏡子的人。單知道咸豐年間,汪曰楨先生卻在他的大著《湖雅》里攻擊過的。他加以比較研究之后,終于決定還是銅鏡好。最不可解的是:他說,照起面貌來,玻璃鏡不如銅鏡之準確。莫非那時的玻璃鏡當真壞到如此,還是因為他老先生又帶上了國粹眼鏡之故呢?我沒有見過古玻璃鏡。這一點終于猜不透。
一九二五年二月九日。
【魯迅《看鏡有感》解讀】
本篇最初發(fā)表在1925年3月2日的《語絲》周刊第16期,收入《墳》。這是一篇很短小的雜感,于批判之中又富于語言的幽默和暗藏諷刺,是所謂的“語絲文體”。魯迅在《我和〈語絲〉的始終》一文中所說的“任意而談,無所顧忌,要催促新的產(chǎn)生,對于有害于新的舊物,則竭力加以排擠”,大概可以看作本文的一個很好的解讀。
從古鏡的文飾中,“漢人多少閎放”,“唐人也還不算弱”,而宋的文藝“國粹氣味就熏人”云云,事實上是對這些時代的“氣度”的描畫。而氣度和風骨很直接地體現(xiàn)著這不同的幾個時代的強盛與否。這是文章中一條縱的線索。然而在這條縱貫“古今”的線索之后,魯迅要說的則其實是一個“中外”的問題,特別就是我們?nèi)绾螌Υ巴鈦淼氖挛铩钡膽B(tài)度問題,其間也貫穿了他對民族的憂思,他看到:“倘再不放開度量,大膽地,無謂地,將新文化盡量地吸收”,“大概是不勞久待的罷!
每個時代都會有自己的局限,也會遭遇到不同既往的“新事物”,什么才是“新”的?又怎樣才能將這“新”的注入從前的格局中去而改造“舊”的?這始終是值得考慮而且必須考慮的問題。在魯迅文字的俏皮和強烈的歷史感背后,更有力量的則正是這種直指當下的問題意識。
——孔慶東等《解讀魯迅經(jīng)典》
魯迅生平
魯迅先生于1881年出生在浙江紹興一個破落的大家庭里。紹興是一個有著深厚文化傳統(tǒng)的地方,保留有眾多的名勝,如古代治水英雄夏禹的陵墓,越王勾踐臥薪嘗膽留下的遺跡,近代反清女杰秋瑾從容就義的軒亭口,等等。民間還有各式各樣的戲劇演出和傳說故事。鄉(xiāng)親們最津津樂道的是兩個“鬼”:一個是“帶復仇性的,比別的一切鬼魂更美,更強的鬼魂”——女吊;另一個是腰束草繩,腳穿草鞋,手捏芭蕉扇,富有同情心的“無!。鄉(xiāng)土傳統(tǒng)與民間文化,深深地影響著魯迅先生的一生。
魯迅先生從小就表現(xiàn)出活潑的性格。因為外祖母家在農(nóng)村,魯迅先生也就有了一批農(nóng)民小朋友,一起在朦朧的月色下,劃著白色的小航船,趕去看戲;回家的路上,肚子餓了,就“偷”自家地里的豆煮了吃。魯迅先生還在叫做“百草園”的后園里,發(fā)現(xiàn)了大自然的無窮趣味:碧綠的菜畦,紫紅的桑椹;蟋蟀彈琴,油蛉低唱;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的何首烏;人首蛇身的“美女蛇”的傳說……正是這樣自由的童年生活,開發(fā)與培養(yǎng)了未來作家魯迅先生的創(chuàng)造力與想象力。
6歲時魯迅先生告別了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拜本城中極方正、極有學問的壽鏡吾老先生為師,一直讀到17歲。在這里,他熟讀了儒家的經(jīng)典,又在課余廣泛閱讀了儒家之外的各種雜書:小說,野史,筆記……不僅關(guān)注歷史、人事,也注意觀察自然。這樣開拓了魯迅先生廣闊的精神空間,為魯迅先生以后思想與文學的發(fā)展,奠定了寬廣深厚的知識基礎(chǔ)。
魯迅先生的童年也有陰影:13歲那年,祖父因故入獄,不得不隨著全家到親戚家避難;以后父親病重,家庭生活也從小康陷入困頓。作為長子的魯迅先生,不得不經(jīng)常出入于當鋪與藥店,在周圍人的歧視與侮辱中,感受社會的冷酷與勢利。父親最后因庸醫(yī)的延誤而過早離世,更給少年魯迅先生以很深的刺激,他由此開始了對中國社會、文化、人世與人心的思考。
1898年,18歲的魯迅先生,揣著慈母多方籌措的8塊銀元,離開了家鄉(xiāng),到異地去尋求新的出路。他先進了南京水師學堂,后又改入路礦學堂。在求學期間,魯迅先生開始接觸物理、數(shù)學、化學等現(xiàn)代自然科學知識,并閱讀外國文學與科學著作。特別是嚴復翻譯的英國人赫胥黎的《天演論》,更給他帶來了一陣驚喜,他從《天演論》所介紹的進化論學說里,接受了一種自強、自立、自主的人生哲學,同時強烈地感受到在激烈競爭的世界里,處于落后地位的中華民族的危機。
1902年,魯迅先生東渡日本,兩年后懷著“科學救國”的夢想,進入仙臺醫(yī)學專門學校,希望畢業(yè)以后回國救治像父親一樣被誤的病人。在仙臺,他雖然也遇到了像教解剖學的藤野嚴九郎先生那樣關(guān)心自己的老師,但也不時受到歧視;特別是有一次課堂里放映記錄日俄戰(zhàn)爭的幻燈畫片,看到一個替俄軍當偵探的中國人被日本捉住殺頭,旁邊竟站著一群中國人在圍觀。魯迅先生受到極大刺激,由此覺悟到醫(yī)治精神上的麻木比醫(yī)治身體上的病弱更為重要,改變中國第一要著是改變中國人的精神,而善于改變精神的當推文藝。于是魯迅先生決定棄醫(yī)從文。他和朋友們熱烈地討論著:怎樣才是理想的人性?中國國民性中最缺乏的是什么?它的病根何在?并于1903年、1907年、1908年公開發(fā)表了第一批論文,提出了“立國”必先“立人”的思想,呼喚“精神界之戰(zhàn)士”。
魯迅先生于1909年回國后,一直在痛苦地思索,沉默了將近十年。直到1918年五四運動前夕,才在朋友的鼓動下,提筆寫了《狂人日記》,發(fā)表在《新青年》雜志上。這是中國第一篇現(xiàn)代白話小說。小說通過一個“狂人”之口,對幾千年的舊傳統(tǒng)提出了大膽的質(zhì)問:“從來如此,便對么?”揭露中國封建社會的歷史是一部“吃人”的歷史,發(fā)出了“救救孩子”的呼聲。小說發(fā)表后,引起了社會的極大震動,魯迅先生一發(fā)不可收,連續(xù)寫了多篇小說,后來編為《吶喊》《彷徨》兩本小說集,分別于1923年和1926年出版。
魯迅先生后來對自己的創(chuàng)作追求作過說明,說他寫小說的目的是要使中國人民覺悟起來,“改良這人生”,因此小說的取材,“多采自病態(tài)社會的不幸的人們中,意思是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他最關(guān)注的是下層社會“不幸的人們”,創(chuàng)作了許多以農(nóng)民和知識分子為主要描寫對象的小說,開拓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描寫題材。魯迅先生在觀察與表現(xiàn)他的小說主人公時,始終關(guān)注的是“病態(tài)社會”里的人(農(nóng)民和知識分子)的精神“病苦”。因此,在《藥》里,他僅用一床“滿幅補釘?shù)膴A被”暗示了華老栓一家生活的貧困,正面展開描寫的是他們吃人血饅頭的精神的愚昧。在《故鄉(xiāng)》里,最震撼人心的不是閏土的貧窮,而是他一聲“老爺”所顯示的心靈的隔膜。《祝!返纳羁绦哉谟诿鑼懥讼榱稚┰诜饨ㄉ駲(quán)下所感到的恐怖。魯迅先生同樣嚴峻地揭示了知識分子的精神創(chuàng)傷與危機:辛亥革命時期獨戰(zhàn)多數(shù)的英雄,在強大的封建傳統(tǒng)的壓力下,像一只蠅子飛了一個小圈子,又回來停在原地點,在頹唐消沉中消磨著生命(《在酒樓上》);五四時期勇敢地沖出舊家庭的青年男女,眼光局限于小家庭凝固的安寧與幸福,既無力抵御社會經(jīng)濟的壓力,愛情也失去力量,只能又回到舊家庭中(《傷逝》)。
魯迅先生還說過,他寫小說,是因為青少年時代許多痛苦的記憶,使他不能忘卻。于是,當年在日本幻燈片里所看到的那些圍觀的麻木的中國人(魯迅先生稱之為“看客”),就不斷地出現(xiàn)在他的小說中:在《孔乙己》里,主人公的不幸(包括他被丁舉人殘忍地打斷了腿),沒有引起周圍人的任何同情,大家只是圍觀著取笑他;在《祝!防,人們爭先恐后地趕去聽祥林嫂講述“阿毛被狼吃了”的“故事”,并不是出于同情,而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在無聊的生活中尋求點刺激。而這些人在聽厭了之后,又立刻唾棄,對祥林嫂加以又冷又尖的笑。人們就是這樣鑒賞著他人的痛苦,這不僅是麻木,更顯示了一種人性的殘酷。而在《藥》里,小說真正的主人公夏瑜懷著“這大清的天下是我們大家的”的信念,自覺地獻出了自己的生命;但老百姓卻急急忙忙趕著去“看”他被殺,茶館里的茶客更把他的受害作為閑聊的談資。先驅(qū)者的一切崇高的理想與流血犧牲,全都成了毫無意義的表演。在這些描寫的背后,讀者不難感覺到,魯迅先生用一種悲憫的眼光在“看”。他的小說正是對現(xiàn)代中國人的靈魂的偉大拷問。魯迅先生如此無情地揭示人的精神病態(tài),是為了揭露造成精神病態(tài)的“病態(tài)的社會”。魯迅先生由此開拓出“封建社會吃人”的主題,不僅是對人的肉體的摧殘,更是對人的靈魂的毒害與咀嚼。
最充分地體現(xiàn)了魯迅先生小說的這種“民族自我批判”(也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改造國民性”)特點的,無疑是他的代表作《阿Q正傳》。魯迅先生自己說,他寫這篇小說是為了畫出“沉默的國民的魂靈來”,并且說“我還恐怕我所看見的(阿Q)并非現(xiàn)代的前身,而是其后,或者竟是二三十年之后”。于是,中國的讀者也就永遠記住了,并且永遠擺脫不掉這位頭戴氈帽的阿Q。魯迅先生在他身上發(fā)現(xiàn)的是“精神勝利法”:盡管阿Q處于未莊社會最底層,在與趙太爺、假洋鬼子,以至王胡、小D的沖突中,他都是永遠的失敗者,但他卻對自己的失敗命運與奴隸地位,采取了令人難以置信的辯護與粉飾的態(tài)度。或者“閉眼睛”:根本不承認自己的落后與被奴役,沉醉于沒有根據(jù)的自尊之中:“我們先前——比你闊得多啦。你算是什么東西!”或者“忘卻”:剛剛挨了假洋鬼子的哭喪棒,啪啪響過以后,就忘記一切而且“有些高興了”;蛘呦蚋跣≌(小尼姑之類)發(fā)泄,在轉(zhuǎn)嫁屈辱中得到滿足。或者“自輕自賤”,自甘落后與被奴役:“我是蟲豸——還不放么?”在這些都失靈以后,就自欺欺人,在自我幻覺中變現(xiàn)實的失敗為精神上的虛幻的勝利:說一聲“兒子打老子”就“心滿意足的得勝”了。甚至用力在自己臉上連打兩個嘴巴,“仿佛是自己打了別個一般”,也就心平氣和,天下太平。而一旦造起反來,也是做著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奴役他人的夢。因為魯迅先生,人們終于認識到自己與他人身上的這種阿Q式的“精神勝利法”,是中華民族覺醒與振興最嚴重的思想阻力之一。因此,小說的結(jié)尾,阿Q在走向法場前的一瞬間,突然感到可怕的狼一樣的“眼睛”在“咬他的靈魂”,高聲一叫:“救命……”所有的中國人讀到這里,都被震動了。小說后來翻譯成多種外文,許多外國讀者也在自己或同胞身上發(fā)現(xiàn)了阿Q,法國著名作家羅曼·羅蘭就表示,阿Q讓他想起了法國大革命時期的農(nóng)民。這或許表明,阿Q的“精神勝利法”揭示的是一種人類精神現(xiàn)象;魯迅先生的《阿Q正傳》可以說是一部“為人類寫作”的作品,它不僅是最早介紹到世界去的中國現(xiàn)代小說,也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自立于世界文學之林的偉大代表。
魯迅先生的《吶喊》《彷徨》不只是以“表現(xiàn)的深切”震撼人心,而且以“格式的特別”吸引了廣大讀者。早就有人指出,魯迅先生的每一篇小說都試驗著采用一種新的形式,很少有雷同,充分顯示了魯迅先生的創(chuàng)造力與想象力。例如,他的《狂人日記》用的是“日記體”,按照“狂人”心理活動的流動來組織小說!犊滓壹骸酚謩e出心裁地選用酒店的“小伙計”來講述故事,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同時觀察與描寫孔乙己的可悲與可笑,看客(酒客與老板)的麻木與殘酷,而“他”自己也逐漸參與到故事中來,先是“附和著笑”,后又冷酷地拒絕了孔乙己教自己識字的好意,終于成為“看客”中的一員!端帯犯浅鋈艘饬系貙⑿≌f的主人公夏瑜置于“幕后”,而以主要篇幅描寫人們對他的犧牲的種種反應,讓讀者在自己的想象中來完成他的形象!豆枢l(xiāng)》《祝!愤@樣的“第一人稱敘述”的小說,都講了兩個故事:在講述“他人”的故事(閏土的故事、楊二嫂的故事、祥林嫂的故事)的同時,也在講“我”的故事,因而具有濃郁的抒情性,兩類故事互相滲透、影響,形成了一個復雜的結(jié)構(gòu)。魯迅先生這樣自覺的形式試驗,使他成為“創(chuàng)造新形式的先鋒”,深刻地影響著后來的作者。
在寫作《吶喊》《彷徨》的同時,魯迅先生還創(chuàng)作了散文集《朝花夕拾》(作于1926年,1928年出版)和散文詩《野草》(作于1924-1926年,1927年出版)。這是兩部寫法與風格迥異的現(xiàn)代散文的經(jīng)典。《朝花夕拾》最初陸續(xù)在報刊發(fā)表時,總題為“舊事重提”,魯迅先生大概是回想起幼時,水鄉(xiāng)的夏夜,在大樹下乘涼,聽老人們談閑天、說故事的情景!冻ㄏκ啊芬彩窃谡勯e天,是對生命的童年時代(“朝花”)的回憶與重提。于是,在魯迅先生生命歷程中,留下印記的人和事都一一流瀉在魯迅先生的筆端:民間傳說中的“無!保赣H的病,百草園和三味書屋,藤野先生,還有我們沒有提及的幼時的保姆“長媽媽”,一生坎坷的老友范愛農(nóng),等等。魯迅先生是懷著溫馨的愛去回憶的,從中顯露出魯迅先生心靈世界最為柔和的一面,又內(nèi)含著一種深沉的悲哀!兑安荨肥橇硪活惿⑽模恰皦簟钡漠a(chǎn)物:全書三分之一的篇章都以“我夢見”為開頭。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是一個奇詭的世界:夜半時分的幻覺中聽見“吃吃”的聲音(《秋夜》);“人睡到不知道時候的時候”,“影”來“告別”(《影的告別》);青白的冰谷中看見“死火”,“有炎炎的形,但毫不搖動,全體冰結(jié),像珊瑚枝”(《死火》);“狗”追著“人”,大聲質(zhì)問,“人”拼命“逃跑”(《狗的駁詰》)……魯迅先生把他在兒時敷演童話的想象力發(fā)揮到了極致,借以表達自己微妙的難以言傳的感覺、情緒與心理,對人的生命進行更深層次的哲理思考。魯迅先生對別人說“我的哲學都在《野草》里”,讀者也因此有機會借《野草》去窺見魯迅先生靈魂的深處。
魯迅先生在進行小說、散文創(chuàng)作的同時,又在《新青年》等報刊雜志上發(fā)表雜文。五四前后,他在北京期間所寫的雜文,編有《熱風》《墳》(其中一部分是世紀初寫的論文)《華蓋集》《華蓋集續(xù)編》等集。1926年8月至1927年10月,魯迅先生因北方反動勢力的迫害而南下,先后在廈門大學與廣州中山大學任教,這一時期的雜文主要收在《而已集》里。1927年底,魯迅先生定居上海,開始了他“最后十年”的生命歷程,并以主要精力進行雜文創(chuàng)作。先后出版有《三閑集》《二心集》《南腔北調(diào)集》《偽自由書》《準風月談》《花邊文學》《且介亭雜文》《且介亭雜文二集》《且介亭雜文末編》《集外集》等。
魯迅先生曾經(jīng)說雜文是“感應的神經(jīng)”,作為一種報刊文體,它的最大特點是能夠?qū)φ诎l(fā)生的社會、思想、文化現(xiàn)實作出最迅速的反應,并及時得到社會的反響。因此,它是魯迅先生這樣的時刻關(guān)注國家民族命運、民眾疾苦的知識分子,與他所處的時代保持密切聯(lián)系的最有效的方式。魯迅先生又說,雜文作者的任務,“是在對于有害事物,立刻給以反響或抗爭”,并因此把雜文分為“社會批評”與“文明批評”兩類。魯迅先生一生都在戰(zhàn)斗,懷著“立人”的理想,把批判的鋒芒指向任何形式,任何范圍的對人的奴役與壓迫(民族的奴役、階級的壓迫、男性對女性的歧視、老人對少年的摧殘、強者對弱者的侵犯,等等)。他說他這樣做,并不是個人的意氣,而是為了中國與人類的“將來”,因此他的一切批評“實為公仇,絕非私怨”。魯迅先生的15本雜文集,就是從五四前后到30年代中期中國社會的忠實記錄,就是一部思想、文化發(fā)展的歷史。而作為一個作家,魯迅先生更為關(guān)注的是在歷史事變背后人的思想、情感、心理的反應與變動。
魯迅先生在他生命的最后時刻,還奉獻出了一本小說集《故事新編》(除3篇寫于20年代,其他大都寫于1934年和1935年,1936年出版)。這是身處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魯迅先生對“故事”(古代神話、傳說與史實)的“新編”(新的闡釋與激發(fā))。進入魯迅先生文學世界的古人,或是古代的神話傳說中的英雄:女媧(《補天》)、后羿(《奔月》)、夏禹(《理水》);或是歷史中的圣賢人物:孔子、老子(《出關(guān)》)、墨子(《非攻》)、莊子(《起死》)、伯夷、叔齊(《采薇》),等等。在傳統(tǒng)文本里,這些人都居于高堂圣殿,神圣不可侵犯,但到了魯迅先生的筆下,卻全都回到日常生活情景中,抹去了英雄的神光,還原于常人、凡人的本相。因此,《奔月》不寫射日英雄后羿當年的赫赫戰(zhàn)功,而竭力寫他功成名就“以后”,成為普通人的遭遇:天下的鳥獸全被射死,再無用武之地,只能整日為吃食而奔波;被人們冷落、遺忘不說,學生也來暗算自己了,最后連老婆(嫦娥)也遠走高飛:這“先驅(qū)者的命運”的思考與表現(xiàn),發(fā)人深省。《非攻》里的墨子在完成了止楚伐宋的歷史業(yè)績“以后”,并沒有成為英雄,卻遇到了一系列的倒霉事:被搜檢了兩回,募去了破包袱,“又遭著大雨,到城門下想避避雨,被兩個執(zhí)戈的巡兵趕開了,淋得一身濕,從此鼻子塞了十多天”。這最后一筆苦澀的幽默,才真正令人難忘。整部《故事新編》充滿了魯迅先生式的幽默,而骨子里仍然藏著固有的悲涼;此時的魯迅先生正面臨死亡的威脅,處于身心交瘁之中,卻能寫出如此從容、灑脫的文字,這正意味著他的思想與藝術(shù)都已經(jīng)達到了一個新的境界。
1936年10月19日,這位本世紀中國與世界的文學大師,放下了手中的筆;這位思想的巨人,停止了思想。成千上萬的普通人自動地來為他送行,在他的靈柩上覆蓋著一面旗幟,上面寫著三個字:“民族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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