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游的《釵頭鳳》
在學(xué)習(xí)、工作乃至生活中,大家對古詩都再熟悉不過了吧,廣義的古詩,泛指鴉片戰(zhàn)爭以前中國所有的詩歌,與近代從西方傳來的現(xiàn)代新詩相對應(yīng)。什么樣的古詩才經(jīng)典呢?以下是小編收集整理的陸游的《釵頭鳳》,僅供參考,歡迎大家閱讀。
釵頭鳳
陸游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
東風(fēng)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賞析
《釵頭鳳》詞調(diào)是根據(jù)五代無名氏《擷芳詞》改易而成。因《擷芳詞》中原有“都如夢,何曾共,可憐孤似釵頭鳳”之句,故取名《釵頭鳳》。陸游用“釵頭鳳”這一調(diào)名大約有兩方面的含意:一是指自與唐氏仳離之后“可憐孤似釵頭鳳”;二是指仳離之前的往事“都如夢”一樣地倏然而逝,未能共首偕老。因為這首詞是詠調(diào)名本義的本事詞,所以須首先交待一下詞中本事。
一般的說法是:陸游初娶舅父唐閎之女,婚后夫妻相愛,而陸游的母親卻不喜歡自己的侄女,陸游迫于母命不得不與唐氏離異。離異后唐氏改嫁同郡宗子趙士程。在一次春游中陸游與唐氏及其后夫士程邂逅于紹興城南禹跡寺附近的沈園。唐氏得后夫同意,遣人送酒饌致意,陸游感于前事,遂題此詞于沈園壁上。以上情節(jié)來自宋周密《齊東野語》,查其中卻有失實之處。蓋唐閎為鴻臚少卿唐翊之子。陸游有舅父六人,但其中并無唐閎(詳見拙著《宋詞選語義通釋》附錄二《陸游<釵頭鳳>詞若干問題質(zhì)疑》所引宋王珪《華陽集》卷三十七《唐質(zhì)肅公介墓志銘》)。陸游與前妻唐氏自然也不是表兄妹。但據(jù)宋代諸家筆記所載,陸游與前妻唐氏在一次春游中于沈園相逢,晤談之后而作此詞這是可以相信的。
這首詞分上下兩闋,上闋是男子口吻,自然是陸游在追敘今昔之異;昔日的歡情,有如強勁的東風(fēng)把枝頭繁花一掃成空。別后數(shù)年心境索漠,滿懷愁緒未嘗稍釋,而此恨既已鑄成,事實已無可挽回。下闋改擬女子口吻,自然是寫唐氏泣訴別后相思之情:眼前風(fēng)光依稀如舊,而人事已改。為思君消瘦憔悴,終日以淚洗面。任花開花落,已無意興再臨池閣之勝。當(dāng)年山盟海誓都成空愿,雖欲托書通情,無奈礙于再嫁的處境,也只好猶夷而罷。此詞口吻之逼真,情感之摯婉,都不類擬想之作。如果沒有生活原型作為依據(jù),只憑虛構(gòu)是不會寫得如此真切感人的。以上談的是這首詞的總體印象,為了印證這一印象,還可以從語言意象入手做進一步的分析。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這三句撫今追昔,所表現(xiàn)的情感是極其豐富而又復(fù)雜的!凹t酥”言其細膩而紅潤。李清照《玉樓春》(紅梅)詞:“紅酥肯放瓊苞碎,探看南枝開遍末?”詞中以“紅酥”形容紅梅蓓蕾之色,是個令人陶醉的字眼兒。陸游用“紅酥”來形容膚色,其中便寓有愛憐之意。詞人為什么只寫手如紅酥?這是因為手最能表現(xiàn)出女性的儀態(tài)。如《古詩十九首》“纖纖濯素手”;蘇軾《賀新郎》“手弄生綃白團扇,扇手一時似玉”,都是借手來顯現(xiàn)人物的體態(tài)與儀表的例子。但在這首詞里,詞人不僅借對手的描寫來襯托唐氏儀容的婉麗,同時聯(lián)系下句“黃縢酒”來看,正是暗示唐氏捧酒相勸的殷勤之意。這一情境陡地喚起詞人無限的感慨與回憶:當(dāng)年的沈園和禹跡寺,曾是這一對恩愛夫妻攜手游賞之地。曾幾何時鴛侶分散,愛妻易嫁已屬他人。滿城春色依舊,而人事全非!皩m墻柳”雖然是寫眼前的實景,但同時也暗含著可望而難近這一層意思。“東風(fēng)惡,歡情薄”是借春風(fēng)吹落繁花來比喻好景不常,歡情難再!皷|風(fēng)惡”的“惡”字多有人理解為惡毒之惡,這是不對的。由于對“惡”字語義的誤解,更將此句加以引伸,認(rèn)為“東風(fēng)惡”是陸游影射自己的母親太狠毒,拆散了兒子的美滿姻緣。這更是望文生義的無稽之談。為了糾正對此句的錯誤理解,在此不得不稍加辨證。蓋宋元時語中的“惡”字本為表示事物程度的中性“甚詞”,義同太、甚、極、深,并不含有貶義。如康與之《憶秦娥》詞:“春寂寞,長安古道東風(fēng)惡!币庵^春光已去,而長安古道上的春風(fēng)還在勁吹。周邦彥《瑞鶴仙》詞:“嘆西園,已是花深無地,東風(fēng)何事又惡”。是說西園落花已經(jīng)飄零滿地,東風(fēng)又何必刮得如此之甚呢!元胡只從《快活三過朝天子》散曲:“柳絲舞困小蠻腰,顯得東風(fēng)惡”。這是形容春風(fēng)中楊柳不停地迎風(fēng)飄舞,顯得東風(fēng)甚猛;如果柳絲是小蠻(白居易有妾名小蠻,善舞)的腰肢,她必定感到十分困倦了。據(jù)此可知“東風(fēng)惡”并非影射陸游的母親。至于這首詞在客觀上是否具有反封建的社會意義,這是另一回事,不應(yīng)和詞的本文闡釋混為一談,否則將會曲解作品原意而厚誣古人之嫌了。辨證既明,那么“一懷愁緒”以下三句自然是緊承好景不常,歡情難再這一情感線索而來,是陸游在向前妻唐氏傾訴幾年來的愁苦與寂寞。最后結(jié)以“錯、錯、錯”三字,卻是一字一淚。但此錯既已鑄成,即便引咎自責(zé)也于事無補,只有含恨終身了。
詞轉(zhuǎn)下闋,卻另起一意。這里是用代言體直擬唐氏口吻,哭訴別后終日相思的苦情:“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這三句詞因為是擬唐氏口吻,所以仍從往日同賞春光寫起,而絲毫沒有復(fù)沓之感,反而令人覺得更加凄楚哀怨,如聞泣聲,如見淚眼,人物音容,宛然在目!按喝缗f”一句與前闋“滿城春色”相對應(yīng),既寫眼前春色,也是追憶往日的歡情,但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叭丝帐荨,正是“為伊消得人憔悴”,一個“空”字,寫出了徒喚奈何的相思之情,雖然自知相思無用,消瘦無益,但情之所鐘卻不能自己。“淚痕紅浥鮫綃透”,正是數(shù)年來終日以淚洗面的真實寫照!疤一,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边@四句寫出了改嫁后的無限幽怨:任它花開花落,園林清幽,但卻無心觀賞登臨。俞平伯《唐宋詞選釋》認(rèn)為:“‘閑池閣’此指沈園近跡!彪m也可通,但不如解為趙氏園林為更近詞之本意。蓋從前闋“滿城春色”,后闋“春如舊”所寫景色來看,都不是暮春氣象。因此說“指沈園近跡”就與前文牴牾不通了。另據(jù)陳鵠《耆舊讀聞》說:趙士程“家有館園之勝”,可見這兩句指唐氏改嫁后不能忘情于前夫,趙家雖有園林池閣,卻因抑郁寡歡而從未登臨。下轉(zhuǎn)“山盟雖在,錦書難托。”用前秦蘇蕙織錦回文詩贈其丈夫故事,直將改嫁后終日所思和盤托出,補足上二句之意。結(jié)句“莫、莫、莫”三字為一疊句,低徊幽咽,肝腸欲斷,這是絕望無奈的嘆息,也是勸慰前夫,自怨命薄的最后決別。據(jù)說唐氏在沈園與前夫會晤之后,不久便抑郁而死。
前人評論陸游《釵頭鳳》詞說“無一字不天成”。所謂“天成”是指自然流露毫不矯飾。陸游本人就說過:“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闭驗樵~人親身經(jīng)歷了這千古傷心之事,所以才有這千古絕唱之詞。這段辛酸的往事,成為陸游終生的隱痛,直到晚年他還屢次來到沈園泫然憑吊這位人間知已,寫下了《沈園》諸詩,因篇幅所限,這里就不再引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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