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行散文隨筆
我是從龍溪走出小村的。
小村在一個兩面環(huán)山兩面臨水的小山塢里,龍溪就在這個小村的旁邊,它是小村通往無限遠的時空要道。
那年我剛十九歲,正月里,去過菱湖的小爺爺家,見過錢家潭的舅公,走完所有親戚,收獲滿滿的祝福和艷羨,我就要去遠方了。
那天清晨,一家人起得比往常早,天蒙蒙亮,爸爸、哥哥和姐姐,送我去東衡里輪船碼頭。媽媽和弟弟在門口目送我消失在村口的拐角。爸爸用一根小木棍,挑了我的行李——一個人造革皮箱和一個大包裹。我背了新買的時尚“馬桶包”。
洛杭班輪船從白茫茫的清晨里開過來了。哥哥交代我一些話,大致是外面世界人際復(fù)雜要多長點心之類,哥哥讀書只一兩年,但他看過《水滸傳》。我嗯嗯幾句,就和爸爸下了輪船。哥哥姐姐目送輪船進了龍溪,他們回去了。
我只在五歲那年隨爸媽去過杭州,看見過一個很大很大的金菩薩背后有許許多多小菩薩,別的沒有留下什么記憶。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頭一次真正將自己這顆稚嫩的心交付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忐忑多于欣幸。俞塘山、齊眉山、茅山,連著冬日里蕭索的塘堤桑林,家山一片片,都被拖到身后,淹沒在水里。輪船急急前行,將溪水拉出一棱棱翻涌的清波,船舷掀起的浪花拼著命追趕我們,好比一群白色的野馬追趕自己的影子。
我這就要離開生我育我十八年的那個家,那個已經(jīng)消失在身后的龍溪邊上的小村。
哥哥后來來信說,那天他們回到家,媽媽、姐姐,他們都流了眼淚。
上大學(xué),在當年是破天荒的喜事,媽媽姐姐他們的眼淚,是高興,更多的是眷念。因為從此我這個文弱的.鄉(xiāng)下小伙就要成為“街上人”了,前面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新世界。
于我,這一別,家鄉(xiāng)已遠,未來正來。
輪船嗚嗚地蜿蜒前行。陌生的村落、水岸、一片片向我慢慢靠近,又一片片往后消逝。
兩小時后,輪船在塘西靠岸。又坐汽車,坐火車,再坐汽車……
家,離我已經(jīng)很遠很遠了。
那天是一九七九年農(nóng)歷正月廿一。我不會忘記的。
未來像夜晚的天空一樣深邃,讓我充滿無盡遐想。在連讀師專到底是要做什么工作都不清楚的懵懂年代,我的遐想里有美麗的繁星,有皎潔的月亮,還有飄渺的銀河以及銀河兩岸的牛郎織女……
此后,每年兩三次往返家校,基本一樣的路經(jīng),有時取道杭城,但龍溪是必須經(jīng)由的。
未來緩緩而來,雖然你明知他會來,但你永遠沒法預(yù)見它來時的模樣和速度。
有一個正月,過完年假,循著當時的路線我去學(xué)校,輪船——汽車——火車——汽車,在咕咕震動的車廂里,隔著玻璃凝望飛逝的村莊,我忽然平生第一次萌生莫名其妙的哲學(xué)困惑——我這是要去哪里,干什么去……那時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震撼,整個心胸好像成了一個堰塞湖。后來我猜想,這大概是我在長大。
兩年半以后,我循著當時來的路經(jīng),返回家里。
村里人都說我說話的口音變了,大概吧。兩年半沒好好說村語,年紀輕,口音變異應(yīng)該屬于正常。
畢業(yè)分配的時候,在志愿一欄,我不知道該填啥,就寫上“服從分配”四個字。志愿表交給老師,感覺像買了彩票。
在家干等一個月,在工作分配會議上,人事干部宣布分配方案的時候,我才曉得自己被分配到了哪里。
我去東部水鄉(xiāng)一所公社學(xué)校報到上班。爸爸媽媽劃了一條小船,又是沿龍溪逆行而上。爸爸把艄,我和媽媽輪流扳槳。三公里后,小船拐進一條小河。一路依然是山水遠逝,船動景移。我扳著槳。我這是要將自己送到又一個陌生去處,這個去處,跟兩年之前的陌地是完全不一樣的,一個充滿遐想,一個有點揪心。
我想起我奶奶,我小爺爺,他們當年去一個陌生之地是一種怎樣的心境。
奶奶也是逆著龍溪,從錢家潭的儒商家里嫁到比較破敗的我們家的。小爺爺是和我同樣年紀的時候,沿著龍溪順流而下三四十里,到了菱湖,入贅潭家。一個算下嫁,一個算高攀。中間是什么道理,我一概不知。但我想,他們當時船在龍溪里行進的時候,一定也有所思,有所念的。
奶奶嫁到我們家,沒有甜蜜時光。聽爸爸說,我爺爺年輕時候不太務(wù)正業(yè),有點浪蕩。奶奶身體并不好,在我爸爸三歲那年就病逝了。爸爸就基本沒享用過母愛的滋味,我們更無緣奶奶的慈愛了。我只從太婆——奶奶的母親和舅公——奶奶的弟弟的性情儀容推斷,我奶奶是個身材姣好、鵝蛋臉、容顏美的大家閨秀。要是奶奶健康長壽,我爺爺大概不至于浪蕩一生的,而我們還會擁有好幾個叔叔、姑姑,還有許多堂表。
菱湖是大鎮(zhèn),很是繁華。小爺爺當年的“出嫁”,我不知道是誰為他送的行?是不是菱湖方面搖來一條木船,直接把小爺爺接走了?小爺爺被接走的時候,是誰在村口目送他遠去的呢……
爸媽載著我,小船駛?cè)胍粭l稱作“九里三環(huán)橋”的長河,七拐八拐,到了目的地。
臨別時,爸爸說,如果對這里不中意,以后可以調(diào)動的。
我在那里呆了六年。龍溪邊那個繁華縣城我去不了,最后,爸爸說,回來么好了。
我想了一想,就決定調(diào)回自己當年考出去的中學(xué)。
工作單位很熱情,校長說,畢竟一個小伙子在這里貢獻了六年最好的青春,就借了一條“潛梢機”,沿著龍溪把我送回了故地。
八年后,我有幸調(diào)到當年心心念念想去的那個縣城,不過,縣城搬走了。
我這次是坐中巴車前往,緣溪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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