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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小說《浮花浪蕊》
引導語:《浮花浪蕊》是張愛玲五十年代以降在海外創(chuàng)作的中短篇小說,以她自己的生活為藍本而創(chuàng)作的。此小說錄入在《郁金香》這本書中。下面是有關這篇文章的原文,與大家分享閱讀與學習。
這只貨輪特別小,二等艙倒也有一溜三四間艙房,也沒有上下鋪,就是薄薄一只墨綠皮沙發(fā),墻上還裝著白銅小臉盆,冷熱水管,西崽穿白長衫,只有三尺之童高,年紀也不小了,把一只鑲鐵大板箱豎在地下連抱帶推,弄了進來,再去一一拎皮箱,不聲不響的,大概是廣東人。洛貞很不過意,又有點奇怪,這小老西崽為什么低眉順眼的,一副必恭必敬的神氣。她穿得也并不講究,半舊魚肚白織錦緞襖,鐵灰法蘭絨西裝褲,挽著大衣手提袋外,還自己舊打字機。她遲疑了一下,看來一路都是他伺候,下船的時候一并給小費,多給點就是了,因此只謝了一聲。他好會意,點了點頭,便溜了出去。
她一個人在艙中理著行李,方始恍然,看見箱子上貼著花花綠綠的各國郵船招紙,一望而知曾經(jīng)周游列國。都是姐姐的舊箱子。洛貞是家鄉(xiāng)話所謂”老漢女兒”,跟姐姐相差一二十歲,蹭兩個哥哥都沒養(yǎng)大,她中學時代早已父母雙亡,連大學都沒進,不要說留學了。
晚上就睡在沙發(fā)上?掀了掀皮坐墊,原來是活動的床板就是雙人床。好在用不著,只默禱它們不出來。這家小挪威船公司專跑日本、香港、泰國,熱帶的蟑螂真大。
外面有人聲。她在門口有意無意的望了望,未便多看,仿佛是一對中年男女,婦女的戴著那種可種可著頭的小呢帽,帽沿有點假花什么的,還是三十甚至二十年代流行的,兩人都灰撲撲的,不知是什么邊遠地區(qū)的外國人,說的倒像是英語。
他們正在看著行李搬進房去,跟也不是貼隔壁。她希望就快開船了---貨船是不守時的---不再有人來,清靜點。
南中國海上的貨輪,古怪的貨船乘客,二三十年代的氣氛,以至于那恭順的老西崽----這是毛姆的國土。出了大陸,怎么走進毛姆的領域?有怪異之感。悄忽通過一個旅館甬道,保養(yǎng)得很好舊樓,地毯吃沒了足音,靜悄悄的密不通風---時間旅行的圓筒形隧道,腳下滑溜溜的不好走,走著有些腳軟。羅湖的橋也有屋頂,粗糙的木板墻上,隔一截路挖出一只小窗洞,開在一人高之上,使人看不見外面,因陋就簡現(xiàn)搭的。大概屋頂與地板是原有的,漆暗紅褐色。細窄橫條橋板,幾十年來快磨白了,溫潤的舊木略有彈性,她拎著兩只笨重的皮箱,一步一磕一碰,心慌意亂中也是踩著一軟一軟。橋身寬,屋頂又高,屋梁上隔老遠才安著個小電燈,又沒多少光漏進來,暗昏昏的走著也沒數(shù),不可能是這么個長橋---不過是邊界上一條小河----還是小湖?羅湖。
橋堍有一群挑夫守候著,過了橋就是出璄了,但是她那腳夫顯然認為還不夠安全,忽然撒腳飛奔起來,倒嚇了她一大跳,以為碰上了路劫,也只好跟著跑,緊追不舍。
是個小老頭子,竟一手提著兩只箱子,一手攜著扁擔,狂奔穿過一大片野地,半禿的綠茵起伏,露出香港的干紅土來,一直跑到小坡上兩棵大樹下,方放下箱子坐在地下歇腳,笑道:”好了,這不要緊了!
廣東人有時候有這種清瘦的臉,高顴骨,人瘦手長,眉毛根根直豎披拂,像古畫上的人物。不知道怎么忽然童心大發(fā)起來,分享顧客脫逃的經(jīng)驗,也不知是否親眼見過有人過了橋還給逮回去,言語不大通,洛貞也無法問他;天熱,跑累了便也坐下來,在樹蔭下休息,眺望著來路微笑,滿耳蟬聲,十分興奮喜悅。同車的旅客==著行李,也都陸續(xù)來了,有的也在樹下坐一會。
老腳夫注意到她有只舊皮箱繃開了,鎖不上,便找出要命麻繩來,給它攔腰捆上兩三道。她謝了又謝,要多給點錢,他直搖手不肯要。
到廣州的火車上她乘硬席,照蘇俄制度,臥鋪男女不分。上鋪仿佛掩蔽些,但在車頂上徹夜燈光雪亮,正照在上鋪上。和衣而臥,她只要手一碰到衣鈕,狹窄的過道對面鋪位上男子的眼光就直射過來。下鋪一個年輕的女人穿洋服,打著兩根辮子,蹺起腿躺著看畫報,唱著革命歌曲。這許多的人到香港去干什么?洛貞天真的想著。
到廣州換車,在旅館過夜,是一幢破舊的老洋房,也無所謂單人房,都極大,屋頂有二層樓高。廣州大概因為開埠最早,又沒大拆建,獨多這種老洋房,熱帶英殖民地的氣息很濃。天還沒黑,她想出去走走。一上街,陽光亮得耀眼——這哪是夕陽?馬路倒寬,舊了有點坑坑洼洼,沒什么車輛來往,街心也擺吃食攤子,撐著個簡陋的平頂白布篷,倒像照片上看到的印度。
人行道上,迎面來的人撞了她一下。她先還不在意,上海近來也是這樣,青天白日,熱鬧的通衢大道上,有解放軍站崗的,一般的人不敢輕薄女人。一轉彎,斜陽照不到了,陡然眼前一暗,黃昏的街頭蒸籠一樣閉熱,完全是戶內,而四望無際,那么廣闊零亂黯淡,令人感到詫異。
老遠晃著膀子來了個人,白襯衫,唐裝白布褲。她早有戒心,饒躲著讓著,還是給撞上了,正中要害。這些人像傍晚半空中成群撲面的蚊蚋,她還舍不得錯過最后的一個機會看看廣州,橫了心不往前走。只聽一聲呼哨,大有舉族來侵之勢,才把她嚇退了,匆匆折回旅館。
中國人怎么會這樣?想必是廣東人欺生。其實她并不是個典型的上海妹,不過比本地人高大些,膚色暗黃,長長的臉有點扁,也有三分男性的俊秀,還有個長長的酒渦,倒是看不出三十歲的人;圓圓的方肩膀,胸部也不飽滿,穿件藍色密點碎白花布旗袍,衣領既矮,又沒襯硬里子,一望而知是剛剛出來的,不是香港回來探親的廣東同鄉(xiāng)。
如果這不過是廣東人歧視外省人,過境揩油,上海怎么也這樣?前一向她晚上出去給兩個孩子補課,常碰見盯梢。有一次一個四五十歲瘦長身材穿長衫的同走了幾條街,念念有詞道:“你像我認識的一個人。真的,像極了。真的——你看!笨诖锩鲆粡埿≌掌瑏砟弥o她看。一面走,照片像浮標在水中一起一落,還謹慎的保持距離,不一會兒不小心碰到她胸部。
她幾次中途過街都甩不掉他,相片送到她眼底有一會兒了,終于忍不住好奇,揮眼看了看。光滑的二寸照已經(jīng)有很多皺紋了,但是一瞥間也看得出是戶外拍的,一個大美人兒,跟她一點也不像。
這一瞥使他大受鼓勵,她加速步伐,他也撒開大步跟上,沉重的線呢長袍下擺開叉,卷動起來拍打著她的腿肚子。
“一塊吃飯去。吃飯去,我告訴你她的事……好嗎?一塊吃飯去!甭曇粲悬c心虛,反映口袋的空虛,仿佛怕她真會答應,就連吃小館子也會二不來臺。她猜是個失業(yè)的舊式寧波商店的伙計,高鼻子濃眉,一個半老小白臉。
走得急了,漸漸踉踉蹌蹌往她這邊倒過來,把她往墻上擠。
不行。剛巧前面有家電影院,門口冷冷清清沒什么人,不過燈光比較亮。她忙趕過去往里一鉆,在售票窗前也不敢回顧,買了票在黑暗中入場。只有后座人多些,她揀了個兩邊都有人的座位坐下。
正在演一場蘇俄短片,蘇聯(lián)土耳其斯坦的果園紀錄片,配的音響像印度音樂,大概南亞中東都是這一個系統(tǒng),笛子吹得一扭一扭的,忽高忽低回環(huán)不已,有點像嗩吶,但是異國情調很濃。集體農場上有修飾得這樣齊整的黑發(fā)美人?她采下一串葡萄,一個特寫,仰著頭微笑著,一顆顆咬下來吃。是中東的一個特點。西至意大利據(jù)說都是如此,女人嘴上的汗毛特別重,毛發(fā)又濃黑。無情的水銀燈下,拍出來竟然是兩撇小胡子。
觀眾起初寂然,前座忽有人朗聲道:“胡須這樣長,還要吃葡萄呢!”
零零落落進發(fā)一陣哄笑,幾乎立即制止了。
嘉寶演瑞典女王有個出名的愛情場面,也是仰臥著吃一串葡萄,似乎帶有性的象征意味。兩三年了,上海人倒也還是這樣,洛貞想。
散場的時候,燈光一亮,赫然見那盯梢的在前三排站起來,正轉身向她望過來。
大概看見她陡然變色,出來的時候他在人群中沒再出現(xiàn)。
恐懼的面容也沒有定型的,可以是千面人。
船上的西崽來請吃飯,餐廳就在這一排艙房末尾一間,也不比艙房大多少。剛才上船的一男一女已經(jīng)來了,大家微笑著略點了個頭。圍著一張方桌坐下。顯然二等艙就是他們三個人,她十分慶幸。
她最初的印象是這兩個人有點奇形怪狀,其實不過是因為二人一黃一黑,一大一小,而且男的瘦小——女的也不過胖胖的中等身材,但是男的實在三寸丁。女的脫下那頂二三十年代的呢帽,只是個華僑模樣的東方婦人,腦后梳個小髻,黃胖栗子臉—剝了殼的糖炒栗子。男的黑得嚇人一跳,不是黑種人的紫褐色或巧克力色,或是黑得發(fā)亮,而是炭灰色,一個蒼黑的鬼影子,使人想起“新鬼大,故鬼小”。倒是一張西式小長臉,戴眼鏡。
桌上惟一的談話是他們倆自己偶爾低聲講句英文,男的很地道,女的說不上來什么口音,但也不是中國人的洋涇浜。男的想必是英印混血兒。洛貞第一眼就跟他有一種相互的認識—都是洋行小鬼。也有英籍猶太人,與猶裔英國人又大不相同——所羅門小姐雖然上海生長,進的也是當?shù)氐牟涣蓄崒W校,上代大概與哈同一樣來自中東。洛貞的頂頭上司葛林就是猶裔英國人,姓氏已經(jīng)縮短,“盎格羅”化了,鼻子也縮短了,小鼻子小眼睛的,淡褐色頭發(fā),似乎血液上也早與土著同化了,但也還是只做到相等于副經(jīng)理的地位。經(jīng)理階級的咖哩先生因為長得漂亮,咖哩太太分明是下嫁的,洛貞見過一兩次,生得高頭大馬,小眼睛眼梢下垂,鼻峰筆直射出去老遠,總是一身毛烘烘人字花呢套頭裝,或是騎馬的衣褲,走路有點外八字,往兩邊一歪一歪,愛馬是英國閨秀的標志,連當今女王都是這樣。
英國規(guī)矩不興自我介紹,因此餐桌上沒有互通姓名?磥硎欠驄D,男的已經(jīng)分門別類自動歸類了,他這位太太卻有點不倫不類,不知哪里覓來的。想必內中有一段故事,毛姆全集里漏掉的一篇。
飯后洛貞到甲板上散步,船頭也只一間房大小。船小,離海面又近些。連游泳都不會的人,到了海上成了廢物,可以全不負責,便覺無事一身輕。她倚在欄桿上看海,遠處有一條深紫色鉸鏈,與地平線平行,向右滾動。并排又有一條蒼藍色鉸鏈,緊挨著它往左游去。想必是海洋里的暖流之類,想不到這樣涇渭分明。第二條大概是被潮流激出來的,也不知是否與其他的波浪同一方向,看多了頭暈。
回到艙中,她搬出打字機,打一封求職信,一抬頭,卻見一個黃頭發(fā)青年在窗外船舷邊卷繩子。船員都是中國人,挪威人大概只有大副二副三副——如果有三副的話——聽見打字機聲,也正回過頭來看。淡黃頭發(fā)大個子,圓臉,像二次大戰(zhàn)前的西方童話插圖。
“哈羅,”她說。
“哈羅。”略頓了頓方道:“來個吻吧?”
她笑著往圓窗里一縮,自己覺得像老留學生在郵船上拍的半身照,也是穿短襖,照片親自著色,嘴唇涂紅了成為紅黑色,黑玫瑰或是月下玫瑰,一縮縮回鏡框中。
滴滴答答又打起字來。黃頭發(fā)卷完了繩子走開了。
北歐人兩性之間很隨便,不當樁事,果然名不虛傳。
她不禁想起鈕太太那回在船上。
鈕太太是姐姐姐夫他們這一群里的老大姐。姐姐姐夫就佩服一個鈕太太。
他們剛回國的時候,姐姐有一次說笑間,肅然起敬的正色輕聲道:“鈕太太聰明!
鈕太太娘家姓范,因此取名范妮。鈕先生的洋名,不知是哪個愛好文藝的朋友代譯為艾軍,像個左派作家的筆名,與艾鞠蕭軍排行,倒有—種預言性。家里不放心他在國外吃不了苦,給他娶了親帶去,太太進過教會學校,學過家政科。也幸而是這穩(wěn)扎穩(wěn)打步步為營的辦法,讀了十多年才拿到學位,生了孩子都送走了,太太就管照應他一個人的飲食起居,得閑招待這批朋友吃中國飯,賓至如歸。
這些人里就只有姐夫會開車。范妮調度有方,就憑他一輛破車,人人上課下課打工度假跑唐人街都有私家車坐,皆大歡喜。不知怎么,最后總是送一個女孩子回去,也不定是哪一個,稍有可能性的都輪到,看對不對勁。送艾軍到家,留著吃飯吃點心不算,臨走總塞一包東西在車上,連消夜帶第二天的伙食都解決了。即使不過是三明治,也比外面買的精致。抹上自己調制的新鮮梅榮耐斯,跟買現(xiàn)成的瓶裝的蠟燭油味的大不相同。最后送的女孩子也有一份。
汽車接連兩次拋錨,送去修理,范妮便鬧著要學開車,出去買東西比較方便,于是跟他合伙買了輛好些的二手車,是她去講的價錢,用舊車去換,作價特別高,沒讓他花什么錢。他開車送她去,自然在場,也聽不出她怎樣與扎伊爾人達成默契,拿她沒辦法。當然她也知道在國外雇個司機該多貴。但是他心里想等她自己會開車,艾軍有她接送,也不靠他了。
她學開車,去了兩次就不去了。車上裝了小火油爐子無線電,晚上可以開到風景好的地方泊車,看燈賞月,賞雪,聽音樂。姐姐姐夫就是她這樣不著痕跡的撮合成的。
他們回國后才結的婚。不久艾軍也十載寒窗期滿,夫婦相偕回上海,家中老母早已亡故,這些年一直是他哥哥當家,把產(chǎn)業(yè)侵占得差不多了。
“還要一天到晚‘阿哥阿哥’的,叫得來得個親熱!”范妮背后不免抱怨。
總算分了家,分到的一點房地產(chǎn)股票首飾,她東押西押,像財閥一樣盤弄,剜肉補瘡,長袖善舞。撐持了幾年,索性蓋起大房子來,是當時所謂流線型裝修,“丹麥現(xiàn)代化”的先聲。新屋落成大請客,他們家那位大師傅不但學貫中西,光是一味白汗棗子布丁,雖然不是什么名貴的菜,本地的西餐館就吃不到,就有也不是那么回事,更兼南拳北腿一腳踢,烤鴨子紙包雞都來得,自制原畿色八寸見方的紅醬肉,比陸稿薦還道地。連范妮也趕著叫他大師傅大師傅,體貼人微,不然普通住家,天天請客打牌也留不住他。也是圖個清閑,比起菜館掌廚到底輕松多了,等于半退休。而且菜館分華洋川揚,京菜粵菜,本地館子;顧此失彼,不免拋荒了他有些絕活。范妮朋友家里遇有喜慶,也常把他出借,連全套器皿,又包辦采購,挑他撈筆外快。
范妮場面雖大,能省則省,兩個女兒只進了幾年小學,就留在身邊使喚,也讓她們看著學學,卻穿得比內地女生還要儉樸,藍布罩袍,女傭手制的絆帶布鞋,自己納的布底—反正有兩個養(yǎng)老的老媽媽,別的活也干不了—清湯掛面的短發(fā),免得早熟起來不易控制。兒子也只讀到中學畢業(yè)。他們父親幾乎賠上全部遺產(chǎn),讀到的學位有什么用?這是不爭的事實。賦閑多年后,也說不得學非所用的話了,心血來潮,也跟朋友合伙開過農場,辦過染織廠,結果不過一件件衣料一盒盒雞蛋分贈親友。萊格煥種的白色洋雞,下的蛋也雪白,特大。衣料有粉紫鵝黃的陰丹士林布,都是外間買不到的。
他住在他們那座大宅里,就管他自己的一頓早飯與下午茶,橘皮醬不斷檔,再就是照料他那十幾套西裝。男子服裝公認英國是世界第一,英國紳士雖然講究衣料縫工,衣不厭舊,可以穿上幾十年。艾軍在英國定做的西裝永遠看上去半新不舊,有兩件上裝還在肘彎打了大塊鹿皮補釘。一件衣服從來不接連穿一天以上——訣竅在掛,而且是寫實派厚重的闊肩木質鉤架,決不是那種銅絲的。他又天生衣架子樣,人長得像個“尖頭鰻”,瘦長條子,頭有點尖。
“男人是鈕先生最講究穿了,”洛貞向她姐姐說。
姐姐噗嗤一笑道:“你不知道他衣裳多臟。”
“哦?看不出來!
“那種呢子耐臟。大概也是不愿拿到洗衣間去,干洗次數(shù)多了傷料子,也容易走樣!币蛴中Φ,“艾軍那脾氣急死人了,范妮有時候氣起來說他。”
洛貞笑道:“真說他?”
“怎么不說?”輕聲搖頭咋舌,又笑道:“范妮也可憐,就羨慕人家用男人的錢!
艾軍說話慢吞吞的,打電話回來,開口便道:“呃……”一聲“呃”拖得奇長。
女兒便道:“爸爸是吧?”
“呃……”依舊猶疑不決,半晌方才猝然應了一聲“噯”。
范妮皮膚白嫩異常,眉目疏朗,面如銀盆,五官在一盆水里漾開了,分得太開了些;貒笠恢贝┢炫,洛貞看見她穿夜禮服在國外照相館里照的相,前后都是U形挖領,露出一塊白膩的胸脯,雖然并不胖,福相的腰圓背厚,頸背之間豐滿得幾乎微駝,在攝影師的注視下,羞答答的低著頭。很奇怪,原來她也有她稚嫩的一面。
女兒到了可以介紹朋友的年齡,有一次大請客,到北戴河去。那是要人避暑養(yǎng)疴的地方。因為有海灘,可以游泳,比牯嶺更時髦。包下兩節(jié)車廂,路上連打幾天橋牌,獎品是一只扭曲凸凹不平的巨珠拇指戒,男女都可以戴的。把兩套花園陽臺用的黑鐵盤花桌椅都帶了去,免得急切間租借不到合意的。配上古拙的墨西哥黑鐵扭麻花三腳燭臺,點上肥大的塑成各色仙人掌老樹根的綠蠟,在沙灘上燭光中進餐。大師傅借用海邊旅館的廚房做了菜,用餐車推到沙灘上,帶去幾只荷蘭烤箱,占用幾間換游泳衣的紅白條紋帆布小棚屋,有兩樣菜要熱一熱。一道道上菜之叫,開著留聲機,月下泳裝擁舞。
兩個女兒都嫁得非常好。
不久之前,鈕家搬到香港去。這天洛貞剛巧到他們那里去,正出動全體人手理行李,東西攤得滿坑滿谷。真是天翻地覆了,她悵惘地想。
“有錢就走,沒錢就不走,”她用平板的聲音對自己說,就像是到北戴河去。
“日本人的時候也過過來了。”大概不止姐姐一個人這么說
“在里頭反正大家都窮,一出去了就不能不顧點面子!苯憬阏f。
光是窮倒就好了,她想。
這是后來了,先也是小市民不知厲害。
姐姐姐夫也是因為年紀不輕了,家累又重。這兩年姐夫身體壞,就靠姐姐找了個事,給一個東歐商人當秘書翻譯。洛貞失了業(yè)就沒敢找事,找了事就再也走不成了,要經(jīng)工作單位批準。
也許因為范妮去了香港恍如隔世,這天姐姐不知怎么講起來的,忽然微笑輕聲道:“范妮那次回國在船上,他們跟船長一桌吃飯,晚上范妮就到船長房里去了!
洛貞聽著也只微笑,沒做聲。也都沒問是哪國的船,一問就仿佛減少了神秘性,不像這樣是個女鬼似的悄悄的來了,不涉及任何道德觀。
想必就去過一次,不然夫婦同住一間艙房,天天夜里溜出來,連艾軍都會發(fā)覺。她是不肯冒這險的。在國外那么些年,中國人的小圈子里,這種消息傳得最快,也從來沒人說過她一句閑話。
姐姐一定一直沒告訴姐夫,不然姐夫也不會這樣佩服她了。
因為尊重這秘密,洛貞在香港見到范妮的時候,竟會忘了有這么回事——深藏在下意識里,埋得太深了?也不知是否因為她為人不太調和,太意外了,反而無法吸收,容易忘記?
洛貞出來后就直奔范妮那里,照姐姐說的,不過囑咐過不要住在他們家,范妮現(xiàn)在是跟女兒女婿住。見了面她說明馬上要去找房子,范妮爽快,也只說:“那你今天總要住在這里,我這里剛巧有張空床!
她看了報上出租的小廣告,圈出兩處最便宜的,范妮叫女傭帶她到街口雜貨店去打電話。她很詫異。仿佛聽說香港人口驟增,裝不到電話,但是他們來了很久,也該等到了。范妮沒有電話怎么行,即使現(xiàn)不做金子股票了,湊桌麻將都不方便。住的公寓布置得也很馬虎。她留神臉上毫無反應,范妮倒已經(jīng)覺得了,漠然不經(jīng)意說了聲:
“現(xiàn)在都是這樣。”
“現(xiàn)在香港生意清,望出去船煙囪都沒幾只,”艾軍回上海去賣房子,也曾經(jīng)告訴他們。
但是去打電話正值上燈時分,一上街只見霓虹燈流竄明滅,街燈雪亮,照得馬路上碧清;看慣了大陸上節(jié)電,如同戰(zhàn)時燈火管制的“棕色黑燈”,她眼花繚亂,又驚又笑。
看了房子回來,在他們家吃晚飯,清湯寡水的,范妮臉上訕汕的有點不好意思,當然是因為沒添菜。但是平時也這樣美食家怎么吃得慣?洛貞不禁想起那一次,有人乘飛機帶了芒果到上海來送范妮,她心滿意足笑著把一籃芒果抱在胸前搖了搖,那姿態(tài)如在目前。
范妮現(xiàn)在雖然不管事,雇的一個廣東女傭還是叫她太太,稱她女婿女兒少爺少奶。女婿雖闊,還沒分家,錢不在他手里。兒子跟著大姐大姐夫到巴西去了,二姐二姐夫大概也想出國。
臨睡范妮帶洛貞到她房里去。似乎還是兩個女兒小時候的兩張白漆單人床,空下的一張想必是艾軍的。
艾軍在上海住在他哥家,一住一年多,倒也過得慣;常買半只醬鴨,帶到洛貞姐夫家來吃飯,知道他們現(xiàn)在多么省。飯桌上洛貞聽他們談起他房子賣不掉,想回香港又拿不到出境證。家里打電報來說他太太中風了,催他回去——本來一向有這血壓高的毛病,調查起來也不像是假話。拿著電報去給派出所看,也不是不生效。
姐姐問知他每次去都是只打個照面,問一聲有沒有發(fā)下來,翻身便走,因道:“聽人說申請出境非得要發(fā)急跟他們鬧,不然還當你心虛!
無奈他不是發(fā)急的人,依舊心平氣和向他們夫婦娓娓訴說,倒也有條有理。走后姐姐笑道:“艾軍現(xiàn)在會說話了,真是鐵樹開花了,”又引了句:“西諺有云:寧晚毋缺憾。”
他別的嗜好沒有,就喜歡跳舞。是真喜歡跳舞,揀跳得好的舞女,不揀漂亮的。這時候舞場還照常營業(yè),他常去一個人獨溜。自從發(fā)現(xiàn)他的“第二春”,姐姐不免疑心道:“不要是迷上了個舞女了?”
范妮不在這里,大家都覺得要對他負責。姐夫托人打聽了一下,也并沒有這事。
這一天他又來說,有個朋友拉他到一個小肥皂廠做廠長:“我想有點進項也好,不然一個人不是掛起來了嗎?”說著兩手一攤,像個打手勢的意大利人。
姐姐姐夫都不勸他接受,但是這年頭就連老朋友,有些話也不敢深說。
洛貞也是對巡警哭了才領到出境證的。申請了不久,派出所派了兩個警察來了解情況。姐夫病著,姐姐也沒出來,讓她自己跟他們談話。她便訴說失業(yè)已久,在這里是寄人籬下。
“自己姊妹,那有什么?”一個巡警說。兩個都是山東大漢,一望而知不是解放前的老人。
她不接口,只流下淚來,不是心里實在焦急,也沒這副急淚。不會承認這也是女性戲劇化的本能,與一種依賴男性的本能。
兩個巡警不做聲了,略坐了坐就走了,沒再來過。兩三個月后,出境證就發(fā)下來了。
艾軍自告奮勇帶她到英國大使館申請入境許可證。在公共汽車上,她忽然注意到他臉上倒像是一副焦灼哀求的神情,不過眼睛沒朝她看。她十分詫異,但是隨即也就明白了。
我為什么要去告他一狀?她心里想?嘤跓o法告訴他,但是第六感官這樣東西確是有的。默然相向了一會,他面色方才漸漸平復了下來。
不想一到香港第一天晚上就跟范妮聯(lián)床夜話。這艾軍也實在可氣。當然話要說得婉轉點,替人家留點余地。不過她哪里是范妮的對手,一怔之下,不消三言兩語,話里套話,早已和盤托出。
范妮當時聲色不動,只當樁奇聞笑話,夜深人靜,也還低聲說笑了一會,方道:“你今天累了,睡吧。”次日早晨當著洛貞告訴她女兒,不禁冷笑道:“只說想盡方法出不來,根本不想出來!
女兒聽了不做聲,臉上毫無表情。洛貞知道一定是怪她老處女愛搬嘴,惹出是非來。
她沒嫁掉,姐姐始終歸罪于沒進大學。在女中最后兩年就選了業(yè)務科,學打字速寫。姐姐懷了小韻,她一畢業(yè)就去打替工,就此接替了下來。洋行又是個國際老處女大本營。男同事中國人既少,未婚的根本沒有。跟著姐姐姐夫住,當然不像一般父母那樣催逼著介紹朋友。她自己也是不愿意。
我們這一代最沒出息了,舊的不屑,新的不會,她有時候這樣想。
每年圣誕節(jié)有個辦公室酒會,就像鬧房“三天無大小”,這一晚上可以沒上沒下的,據(jù)說真有女秘書給抵在卷宗柜上強吻的。咖哩先生平時就喜歡找著她,取笑她。這天借酒蓋著臉,她真有點怕他。其實人這么多,還真能怎樣?
而且他不過是胡鬧而已,不見得有什么企圖,從來也沒約她出去玩。約她出去,不去大概也沒關系,不會丟飯碗。當然這不過是揣度的話,因為無例可援!麄冞@里的女秘書全都三十開外,除了洛貞,而她就是幾個副經(jīng)理公用的。有個瑞典小姐七十多歲了,也沒被迫退休,還是總經(jīng)理的秘書。圣誕夜的狂歡,也是給這些老弱殘兵提高土氣的!贿^咖哩這人是這樣,淮都不怕他,但是也都知道有什么事找他沒用——上海人所謂“沒肩胛”。
人是比任何電影明星都漂亮,雖然已經(jīng)有點兩鬢霜了;瘦高個子,大概從來沒有幾磅上落;就是皮膚紅得像生牛肉。
信打完了,她抽出來看了一遍。有人敲門。她嚇了一跳。難道是剛才那大副二副,找上門來了?她把門小心的開了條縫。原來是芳鄰,那英印人的黃種太太。
“我可以進來嗎?”
洛貞忙往里讓。坐了下來,也仍舊沒互通姓名,問知都是上海來的:
“我們住在虹口!薄獜那暗娜兆饨纭
“你是日本人?,,洛貞這才問她。誤認東南亞人為日本人,有時候要生氣的。
“噯!
“你們到日本去?”
“噯,到大阪去。我家在大阪!
“哦,我到東京去。”
“啊,東京!
笑臉相向半響。
“這只船真小!
“噯,船小!彼槠鹱郎系男殴{!拔铱梢阅萌ソo李察遜先生看嗎?”
洛貞不禁詫笑。還說中國人不尊重別人的私生活,開口就問人家歲數(shù)收人家庭狀況。跟我們四鄰一比,看來是小巫見大巫了。一時想不出怎樣回答,反正信里又沒什么瞞人的事,只得帶笑應允。
她立即拿走了。不一會,又送了回來,鄭重說道:“李察遜先生說好得不得了!
洛貞噗嗤一笑,心里想至少她尊敬他。同時也不免覺得他識貨。業(yè)務信另有—功。姐姐說的:“留空白的比例也大有講究。有人也寫得好,就是款式不帥!
投桃報李,她帶了本照相簿來跟洛貞一塊看。
“虹口,”她說。
都是在虹口,多數(shù)是住宅外陽光中的小照片,也有照相館拍的全家福,棕色已經(jīng)褪成黃褐色,一排坐,一排站,一排青年坐在地下,男女老少都穿著戰(zhàn)前日本人穿的二不溜子孤洋服。沒有她。有了張她戴著三十年代體育場上戴的荷葉邊白帆布軟帽,抱著個男孩,同是胖嘟嘟的,在大太陽里瞇著眼睛。
“這是誰?”
“表侄!
看了大半本之后,有張小派司照。
“李察遜先生。”想是李察遜訓練有素,她也像狄更斯《塊肉余生記》里的米考伯太太,文縐縐的口口聲聲稱丈夫為”米考伯先生”。
他就這一張,其余都是她娘家人,有她的照片大概婚前的居多,不然根本無法判斷,她一直也就差不多是這樣子。
與她合攝的孩子都是表侄堂侄。洛貞不禁惻隱。娶這么個子孫太太型的太太,連個子女都沒有。
這樣的女人還值得到異族里去找?當然李察遜自己還更不合格,還不是兩下里湊合著。洛貞是一時腦子里轉不過來。毛姆筆下異族通婚都是甘心冒犯禁條而沉淪,至少總有一方是狂戀。
她認識的惟一的一對異國情鴛不算——在毛姆后了?Яㄏ壬呐貢诵〗闶菑V東人。論長相,也就是個踩扁了的李察遜太太,臉橫寬,身材也扁闊,不過有南國佳人的****,而且“廣人硬繃繃”,面部線條較強有力,眉目挺秀些,眼睛里常有一種憤懣不平之氣。珍珠港事變后,上海日軍進了租界,英美人都進了集中營。潘小姐忠心耿耿,按期給咖哩先生送糧包?Яㄏ壬騺砀鞲筛鞯模ゲ桓缮。太太喜歡養(yǎng)馬賽馬,他供給不起,好在太太自己有錢。兩人都海闊天空慣了的,進了集中營,在營房里合住一個掛條軍毯隔出來的鋪位,擠鼻子擠眼睛的,沒個騰挪,幾乎馬上就吵翻了。熬了幾年,一出來就離了婚,跟潘小姐結婚了。
這故事仿佛含有一個教訓,不像毛姆的手筆,時代背景也不同了。大英帝國已經(jīng)在解體,從集中營出來的人,一看境況全非。他總算找到了個小母親,有了個歸宿。
戰(zhàn)后行里大裁員,咖哩先生也提早退休了,因此他再婚的消息沒有掀起更大的震撼。洛貞解雇后就跟老同事沒來往了,不像淪陷時期大家留職停薪,還有時候見面。潘小姐送糧包,就是聽所羅門小姐說的。那天所羅門小姐請她去吃下午茶,是公寓房子,姊妹倆同住,姐姐矮胖,是較典型的猶太女人,在另一家洋行做事。有些老處女喜歡表示大膽,不過她說的笑話就粗俗,不及她妹妹尖酸風趣。姊妹花向來是一個帶一個,不怎么漂亮的也連帶沾光。像這姊妹倆排排坐著,衣飾發(fā)型都相仿,就使人覺得一之為甚,豈可再乎?——她們的黑發(fā)天生整齊的小波浪紋,這發(fā)型過時了之后也改不了。姐姐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了。洛貞不禁替所羅門小姐叫屈,她其實不難看,要不是跟這姐姐同起同坐,把她漫畫化了。
洛貞到她們浴室去洗手,經(jīng)過臥室,兩張小鐵床并排,像小孩的,覺得可笑,而又慘然。
講起潘小姐送糧包,所羅門小姐笑道:“你倒不去看看他去!笔钦f咖哩先生那樣愛找她開玩笑。
“我又不是他的秘書!
戰(zhàn)后常想起這一問一答。如果她是他的秘書,她想她也會送糧包的。
看照相簿,她終于笑問:“你跟李察遜先生怎么認識的?”
“我堂兄介紹的!崩畈爝d想必也住在虹口,虹口房子便宜,離外灘營業(yè)區(qū)又近,電車直達,上寫字樓方便。也許鄰居的青年帶他逛日本堂子,見識過日本女人的溫順柔媚。
他們知道他在洋行做事!跋虢Y婚嗎?給你介紹花子小姐吧?”
沒有結婚照片。日本人不講究這些,去趟神社就算了。有她這龐大的親族網(wǎng)在,不會是同居。她大概是單身出來投親找對象的,正如許多英國女人到遠東近東來嫁人。
他家里似乎沒什么人。父親生出這么個小黑人來,不見得肯帶在身邊。但是總算供給他讀書——口音上聽得出是當?shù)氐牟涣蓄崒W校出身。娶個日本老婆是抗議兼報復。不等上海淪陷,已經(jīng)親日了。
在那以后,陪太太回國。這兩年日本繁榮了起來,太太娘家人多,極可能有生意做大了的,用得著他這么個人寫英文信。去投親是順理成章的事,不比洛貞去投奔老同學太“懸”,雖然同是不懂日文,他又年紀不輕了,總有五十來歲了。她不知道怎么認定他不懂日文。其實怎見得人家不懂?飯桌上當然不能夫婦倆自己說日文,不禮貌!褪遣欢欣掀女敺g,不像她到了那里言語不通,寸步難行。但是她只覺得自己比他年輕有希望。
照相簿一頁頁掀過去,李察遜太太在旁看得津津有味,把她這輩子又活了一遍?赐炅吮阈廊槐е∽幼吡。
船上就是蟑螂太大。洛貞晚上睡覺總像是廟下蠕蠕感到人體的暖氣就會從床板上爬出來。又會爬進行李里,帶上岸去。在香港租的房間沒有家具,她就光買了一床草席,一罐殺蟲劑,一只噴射筒。一丈見方的小房間,粗糙的水門汀地,想是給女傭住的,墻倒是新粉刷得雪白,而且位置在屋角,兩面都是樓窗,敞亮通風,還看得見海。她一眼就看中了,沒去看第二家。睡水門汀,夜里寒氣透過席子,一陣陣火辣辣的冰上來,就爬起來開箱子,把衣服一件套一件,全都穿上再睡。
下午炎熱,二房東坐在甬道里乘過堂風。是個小廣東人,蟹殼臉,厚眼鏡放大了眼睛,成為金魚眼,瘦骨伶仃穿件汗背心,抱著個嬰兒搖著拍著,唱誦道:“女(音‘內’,上聲)啊!女啊!”像三十年代頹廢派詩人的呻吟:“女人啊女人!”
天太熱,房門都大開著。一個年輕的葉太住最好的一間,房子也不大,一堂寧式柚木家具挨挨擠擠擺不下,更覺光線陰暗。惟一的女傭是葉太雇用的,傭人間租了出去,便在廚房里睡行軍床,葉太是海人,長得活像影星周璇,也嬌小玲瓏,不過據(jù)說周璇皮膚黃,反而上照,拍攝出來特別光潤瑩潔,這位葉太卻十分白。葉先生每天下班時間來一趟,顯然是個外室,也許本來是舞女。
葉先生一來了就洗澡。浴室公用,蟑螂很多,抽水馬桶四周地下汪著尿。女傭臨時手忙腳亂打掃了一下,便嘩嘩放起水來,浴缸里倒上小半瓶花露水,被水蒸汽一沖,滿樓奇香沖鼻;一面下廚房炒菜熱菜燙酒,打發(fā)葉先生浴罷對酌。亞熱帶夏天天長,在西曬的大太陽里忙這一通,正是夕照中眾鳥歸林鴉飛雀噪的情景。
葉太隔壁,兩個上海青年合住一間,大概是白領階級,常跟葉太搭訕,她也常站在他們房門口長談。葉先生一來了,都躲得無影無蹤。
大家走過房門口,都往里看看,看見洛貞坐在草席上,日用的什物像擺地攤一樣。這可真搬進難民來了,房子要貶值了。
她自己席地而坐很得意,簡化生活成功,開了聽的罐頭與面包黃油擱在行李上,居然一只蟑螂也沒有。但是這些上海人鄙夷的眼光卻也有點受不了。
這戶人家人雜,她的信又是寄到鈕家代轉。住得又近,常去看有信沒有。自從她告密有功,范妮對她總是柔聲說話。這天問知她房租只七十萬港幣一個月,不禁笑了,見她能吃苦,也露出嘉許的神色,因又道:“可還能住?”
“房間還好,不過洗澡間太臟點。”
“那你到這里來洗澡好了!
她從此經(jīng)常帶了毛巾和肥皂去洗澡,直到找到了事,搬了家,公用的浴室比較干凈,才不大去了。這天她來告訴范妮要到日本去。
“那你這里的事呢?”
“只好辭掉了!
“現(xiàn)在找事難,日本美國人就要走了!
洛貞笑道:“是呀,不過要日本人境證也難,難得現(xiàn)在有機會在那邊替我申請!币苍S去得不是時候,美國占領軍快撤退了,不懂日文怎么找事?她不過想走得越遠越好,時機不可失。
范妮沉默片刻,忽又憤然道:“那你姐姐那里呢?”
范妮知道她是借了姐姐姐夫的錢出來的,到了香港之后也還匯過錢來。現(xiàn)在剛開始還錢,他們也是等著用。但是姐姐當然會諒解她的。想不到范妮代抱不平,會對她聲色俱厲起來,到底又不是自己子侄輩。她也有點覺得,范妮的氣不打一處來——還是“報喜不報憂”這句話。人家好好的一份人家,她一來了就成了棄婦怎么不恨她?
范妮見她不做聲,自己也覺得了,立即收了怒容,閑閑的問起她辦手續(xù)的事。還送了她兩包土產(chǎn),叫她帶去給她的同學,日本吃不到的。
自從那次以后,她有兩三個星期沒去,覺得見面有點僵,想等臨走再去辭行,可隔得太久了?又拿不準幾時動身。這天忽然收到一張訃聞,一看是“杖期夫鈕光先”與子女(女兒“適陳”“適何”)具名。艾軍的本名不大有人知道,連看幾遍才明白了過來。范妮死了。實在意想不到,一直沒聽見說不舒服。一定是中風,才這樣突然。去年屢次打電報到上海去說中風,終于實現(xiàn)了。
她自己知道闖了禍,也只惘惘的。
當然也不是沒想到,范妮一定寫了信去罵了,艾軍一定會去向姐姐姐夫訴苦,他們是范妮最信任的朋友,要靠他們去疏通解說。即使艾軍不好意思告訴他們,范妮給姐姐寫信也會發(fā)牢騷的?傊粫恢馈=憬阈派蠜]提,是因為她一個人在外面掙扎圖存,不是責備她的時候。
現(xiàn)在好!——
姐姐最好的朋友。
訃聞上有辦喪事的地點,在中環(huán)一家營業(yè)大樓地下層。虛掩著兩扇極高的舊烏木門,一推門進去,人聲嘈雜,極大的一個敞間,一色水門汀地與墻壁,似乎本來是個銀行的地窖保險庫。想必是女婿家的管事的代為借用的。只見三三兩兩的人站著談話,都是上海話,大都是男子在談生意行情與熟人。她心虛,也沒在人群中去找范妮的女兒打聽病因,只在人堆里穿來穿去,向上首推進。靈前布置得十分簡單,沒有香案挽聯(lián)遺照,也沒有西式的花圈花山音樂,瞻仰遺體。她鞠了一躬就走了,在門口忽見他們家的廣東女傭一把抓住她的手,把一個什么小物件撳在她掌心,動作粗暴得不必要,臉上也有點氣哄哄的,不甘心似的。
還不是聽見他們少爺少奶說:都是她告訴太太,先生在上海不想回來了,把太太活活氣死了。剩下少爺少奶也不預備在香港呆下去了,吃人家飯的也要卷鋪蓋了。
她怔怔的看著手中一只小方莆紅紙包。她只曉得喪家有時候送吊客一條白布孝帶,沒聽見有送紅包的。是廣東規(guī)矩?他們女婿家也不是廣東人,難道真是人鄉(xiāng)隨鄉(xiāng)了還是女傭的主張?不知道為什么,她還沒走出門去就拆開紅包,帶著好奇的微笑。只見里面一只毫硬幣,同時瞥見女傭驚異憤激的臉。
有這樣的人!還笑!太太待她不錯。
她也是事后才想到,想必是一時天良發(fā)現(xiàn),激動得輕度神經(jīng)錯亂起來,以致舉止乖張。幸而此后不久就動身了。上了船,隔了海洋,有時候空間與時間一樣使人淡忘。怪不得外國小說上醫(yī)生動不動就開一張“旅行”的方子,海行更是外國人參,一劑昂貴的萬靈藥。
這只船從香港到日本要走十天,東彎西彎,也不知是些什么地方。她一個人站在欄桿邊看裝貨卸貨,碼頭上起重機下的黃種工人都穿著卡其布軍裝——美軍剩余物資。李察遜夫婦從來不出來。上層甲板上偶有人蹤。也是穿制服的船員,看來頭等艙沒有乘客。
這一天到了個小島,船上預先有人來傳話,各處待在艙房里不要出來,鎖上房門,無論怎樣都不要開門。如臨大敵,不知道是什么土人。這一帶還有獵頭族?
她站在圓窗旁邊,看見甲板一角。只見一群日本女人嘻嘻哈哈大呼小叫一擁而上,多數(shù)戴眼鏡,清一色都是和服棉襖,花布棉褲,褲腳緊窄得像華北的扎腳褲,而大腿上松肥,整個像只火腿。也有男的,年輕得多,也不戴眼鏡——年紀大些的大概都戰(zhàn)死了——穿著垢膩的白地黑花布對襟棉襖,胸前一邊一個菜碗口大的狂草漢字,龍飛鳳舞,鐵劃銀鉤,可惜草得不認識。顯然這島嶼偏僻得連美軍剩余物資都來不了,不然這些傳統(tǒng)的服裝早就被淘汰了。
大概因為小島沒有起重機,只好讓苦力上船扛抬。艙房上鎖,想必此地土族有順手牽羊的習慣。連乘客都鎖在里面,似乎不但怕偷,還怕?lián)。甲板上碰見了,手表衣服都會給剝了去。倒看不出這些文質彬彬戴眼鏡的女太太們。有一個長挑身材三十來歲的,臉黃黃的,戴著細黑框圓眼鏡,十分面熟,來到洛貞窗前,與她眼睜睜對看了半晌。
“我倒成了動物園的野獸了”,她想。
也許從前是個海盜島,倭寇的老窠;一個多鐘頭后開船了,島嶼又沉人時間的霧里。十天一點也不嫌長。她喜歡這一段真空管的生活。就連吃飯——終于嘗到毛姆所說的馬來英國菜:像是沒見過鞋子,只聽見說過,做出來的皮鞋—湯,炸魚,牛排,甜品,都味同嚼蠟,虧那小東西崽還鄭重其事的一道道上菜。海上空氣好,胃口也好。
老西崽見伙食這樣壞,她也吃得下,又沒人做伴,還這樣得其所哉的,這哪是個環(huán)游世界見過世面的”老出門”?只怕那筆從豐的小賬落了空?鞚M十天的時候,竟沉不住氣,憂形于色起來。她想告訴他不用擔心,但是這話無法出口。
在公共汽車上看見艾軍哀懇的面容,也是想告訴他不用著想,說不出口。
一桌吃飯,李察遜先生現(xiàn)在很冷淡。當然是因為她沒去回拜,輕慢了他太太。既然到日本去,可見不是仇視日本人,分明看不起人。
她也不是沒想到,不過太珍視這一段真空管過道,無牽無掛,舒服得飄飄然,就像一坐下來才覺得累得筋疲力盡。實在應當去找李察遜太太,至少可以在甲板上散散步,討教兩句日文會話,問路也方便些,結果也沒去。
已經(jīng)快到日本了,忽然大風大浪,餐桌是釘牢在地上的,桌上杯盤刀叉亂溜,大家笑著忙不迭攔截。
李察遜先生見洛貞飲啖如常,破例向她笑道:“你是個好水手。”說罷顯然一鼓作氣,一納頭努力加餐起來。
飯后扶墻摸壁各自回房。洛貞正開自來水龍頭洗手,忽然隱隱聽見隔著間房有人嘔吐,不禁怔住了。他們此去投親,也正前途茫茫。日本人最小氣。吃慣西餐的人,嚼牛肉渣子總比啃蘿卜頭強,所以暈船也仍舊強飯另餐,不料馬上還席了。
船小浪大,她倚著那小白銅臉盆站著,腳下地震似的傾斜拱動,一時竟不知身在何所。還在大吐——怕聽那種聲音。聽著痛苦,但是還好不大覺得。漂泊流落的恐怖關在門外了,咫尺天涯,很遠很渺茫。
張愛玲語錄
1、兩個人要好到一個程度,中間稍微有點隔閡就不能不感覺到。
2、摧殘愛情的方式很多,不過連根拔起的狂風暴雨,卻是借錢。
3、你問我愛你值不值得,其實你應該知道,愛就是不問值得不值得。
4、我以為愛情可以填滿人生的遺憾。然而,制造更多遺憾的。卻偏偏是愛情。
5、愛上一個人,心會一直低,低到泥土里,在土里開出花來,如此卑微卻又如此欣喜。
6、不管你的條件有多差總會有個人在愛你。不管你的條件有多好也總有個人不愛你。
7、不愛的愛情,永遠不會變壞所以,我們調情,我們曖昧,卻永遠不要相愛。
8、回憶永遠是惆悵的。愉快的使人覺得:可惜已經(jīng)完了,不愉快的想起來還是傷心。
9、但是,酒在肚子里,事在心里,中間總好象隔著一層,無論喝多少酒,都淹不到心上去。
10、天空愛上大地,但卻離大地太遠。于是,每當天空想大地的時候,就會下起傾盆大雨
11、那些美麗的小魚,它們睡覺的時候也睜著眼睛。不需要愛情,亦從不哭泣。它們是我的榜樣。
12、愛情是貪婪與恐懼的平衡,愈想占有,愈容易失去,愛是盡量占有和盡量避免失去之間的平衡。
13、如果你的婚姻不幸福,那就回來找我吧,哪怕我已經(jīng)老得走不動了,我也會帶你一起私奔的
14、給我一個支點,讓我重新撬動你的心好嗎?可令我難過的是,直到你離去,也始終不肯給我這個支點
15、為追求到我喜歡的人,我愿意放棄我所擁有的一切,可當我放棄這一切后,她還會接受我的愛嗎?
16、那一刻,我聽見他心破碎的聲音。直到轉身,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聲心碎,其實,也是我自己的
17、碩達無比的自身和這腐爛而美麗的世界,兩個尸首背對背栓在一起,你墜著我,我墜著你,往下沉。
18、喜歡一個人,是不會有痛苦的。愛一個人,也許有綿長的痛苦,但他給我的快樂,也是世上最大的快樂。
19、結婚以后,結婚前的經(jīng)過也就變得無足重輕的了,不管當初是誰求誰,反正一結婚之后就是誰不講理誰占上風。
20、在人群中偷看你的笑臉,恍惚間仿佛回到從前。會不會有一天我們再一次地偶然相遇,一見鐘情,然后彼此相戀?
21、等待是苦的;是辛酸的;是委屈的;是無怨無悔的,在等待中,人們學會堅強學會樂觀,而這一切,是因為愛。
22、我要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人是等著你的,不管在什么時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總有這么個人。
23、女人一旦愛上一個男人,如賜予女人的一杯毒酒,心甘情愿的以一種最美的姿勢一飲而盡,一切的心都交了出去,生死度外!
24、我有一陣子不同別人接觸,看見人就不知道說什么好。如果出外事,或者時常遇到陌生人,慢慢會好一點,可是又妨礙寫作。
25、一個人,如果沒空,那是因為他不想有空,一個人,如果走不開,那是因為不想走開,一個人,對你借口太多,那是因為不想在乎。
26、如果我不愛你,我就不會思念你,我就不會妒忌你身邊的異性,我也不會失去自信心和斗志,我更不會痛苦。如果我能夠不愛你,那該多好。
27、失望,有時候也是一種幸福,因為有所期待所以才會失望。因為有愛,才會有期待,所以縱使失望,也是一種幸福,雖然這種幸福有點痛。
28、男人做錯事,但是女人遠兜遠轉地計劃怎樣做錯事。女人不大想到未來同時也努力忘記她們的過去所以天曉得她們到底有什么可想的!
29、有些人會一直刻在記憶里的,即使忘記了他的聲音,忘記了他的笑容,忘記了他的臉,但是每當想起他時的那種感受,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
30、男人憧憬著一個女人的身體的時候,就關心到她的靈魂,自己騙自己說是愛上了她的靈魂。惟有占領了她的身體之后,他才能夠忘記她的靈魂。
張愛玲名言
1、世上最凄絕的距離是兩個人本來距離很遠,互不相識,忽然有一天,他們相識,相愛,距離變得很近。
2、感情有時候只是一個人的事情。和任何人無關。愛,或者不愛,只能自行了斷。
3、他看著自我的皮肉,不像是自我在看,而像是自我之外的一個愛人,深深悲傷著,覺得他白糟蹋了自我。
4、根本你以為婚姻就是長期的MY。
5、他最終微笑著向她微微一點頭?墒撬麑嵲诓恢勒f什么號,再也找不出一句話來,腦子里空得像洗過了一樣,兩人默默相對,只覺得那似水流年在那里滔滔滴流著。
6、情還沒有來到,日子是無憂無慮的;最痛苦的,也可是是測驗和考試。當時覺得很大壓力,之后回望,可是是多么的微小。
7、用一轉身離開,用一輩子去忘記……
8、男友拿著癌癥報告書登上火車前,他說:“親愛的,別哭!如果是誤診,我就回來娶你!如果是確診,我們就!”然后我們一齊抱著頭痛哭……
9、一些男人喜歡把女人教壞了,又喜歡去感化壞的女人,使她變?yōu)楹门恕?/p>
10、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是一首最悲哀的詩……生與死與離別,都是大事,不由我們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人是多么小,多么。】墒俏覀兤f:“我永遠和你在一齊,我們一生一世都別離開”。好象我們自我做得了主似的。
11、你的心就是我的海角和天涯,我不能去得更遠。我們此生共赴天涯海角,不是游走半個地球,而是人間相伴。
12、同一個人,是沒法給你相同的痛苦的。當他重復地傷害你,那個傷口已經(jīng)習慣了,感覺已經(jīng)麻木了,無論在給他傷害多少次,也遠遠不如第一次受的傷那么痛了。
13、失望,有時候也是一種幸福,因為有所期待所以才會失望。因為有愛,才會有期待,所以縱使失望,也是一種幸福,雖然這種幸福有點痛。
14、無用的女人是最最厲害的女人。
15、生活,勻速的是愛,不勻速則變成一種傷害……
16、我一向在尋找那種感覺,那種在寒冷的日子里,牽起一雙溫暖的手,踏實地向前走的感覺。
17、夜晚,是哪一雙高跟鞋在陪我跳舞?每一次都踩中我的疼痛又是哪一片朱唇在誘惑我,放下一向回頭張望的堅持?
18、世上的好人比真人多。
19、你年輕么?不要緊,過兩年就老了。
20、那一夜我抽了很多煙煙霧化成你的臉我揮一揮手一切都已成過眼云煙
21、我愛你,關你什么事?千怪萬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22、夜晚來了我還依然睜著眼睛,是因為我看見了你留在月光下的痕跡。
23、我愛你…為了你的幸福,我愿意放下一切包括你。
24、你為了一個美麗的未來,放下了我們溫暖的此刻……
25、愛情本來并不復雜,來來去去可是三個字,不是我愛你,我恨你,便是算了吧,你好嗎,對不起。
26、因為平淡,我們的愛情有時會游離原本溫馨的港灣;因為好奇,我們的行程會在某個十字路口不經(jīng)意的拐彎,就在你意欲轉身的剎那,你會聽見身后有愛情在低聲地哭泣。
27、都說牛郎和織女是最痛苦的,一年只會一天。我說他們其實是最幸福的!有誰天都被思念著呢。
28、昨日,我獻身給學業(yè),所以今日我無所事事;而明天,我將嫁身于生計……
29、如果沒法忘記他,就不要忘記好了。真正的忘記,是不需要努力的。
30、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31、當你穿上了愛情的婚紗,我也披上了和尚的袈裟……
32、坐在電車上,抬頭看著前面立著的人,盡多相貌堂堂,一表非俗的,可是鼻子里很少是干凈的。
33、深情是我擔不起的重擔,情話只是偶然兌現(xiàn)的謊言。
34、一般的說來,活過半輩子的人,大都有一點真切的生活經(jīng)驗,一點獨到的見解。他們從來沒想到把它寫下來,事過境遷,就此湮沒了。
35、別離,是為了重聚。
36、善良的人永遠是受苦的,那憂苦的重擔似乎是與生俱來的,所以僅有忍耐。
37、好男人:他懂得女人的光華以緊緊地溶進了自我的生命!是女人的幸運!
38、對弈的人已走,誰還在意推敲紅塵之外的一盤殘棋?
39、男人徹底懂得一個女人之后,是不會愛她的。
40、太劇烈的歡樂與太劇烈的悲哀是有相同之點的同樣地需要遠離人群!
41、每段感情開始的時候都有他存在的理由,結束時也有他結束的必然。
42、我愛你,沒有什么目的。只是愛你。
43、看見你抱著別人,我知道,有時候,哭是沒有眼淚的……
44、能夠愛一個人愛到問他拿零用錢的程度,那是嚴格的實驗。
45、我不愛你了,我知道你也早就不愛我了得。
46、失戀新的失戀我狂奔著,為的是不讓自我感到寂寞……
47、個人即使等得及,時代是倉促的,已經(jīng)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
48、地球之所以是圓的,是因為上帝想讓那些走失或者迷路的人能夠重新相遇……
49、你死了,我的故事就結束了,而我死了,你的故事還長的很。
50、都說從此天涯陌路,什么是天涯?轉身,背向你,此刻已是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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