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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生活中的野草散文

        時間:2021-02-02 17:44:44 散文 我要投稿

        生活中的野草散文

          【云星菜】

        生活中的野草散文

          云星菜是洪溝河南岸的人們給取的名字。我“百度”了一下,它的學(xué)名是“刺莧”。好端端的云星菜怎么就“刺莧”了呢?心里就生出一個小難過。約略一想,就咂摸出洪溝河南岸這方大野的智慧和厚重。

          云星菜,這名字包含著人們一次次仰望著的云頭,云是雨的頭,天上下雨地上濕,濕了的土地膨松酥軟,不愁長不出一個五谷豐登來;也包含著鄉(xiāng)村夜空的無數(shù)美麗的輝光,星是鄉(xiāng)村的燈,星星一亮,腳印就醒了,腳印一醒,田野上的莊稼也醒了,你長我也長吧,長成一個夢的形狀。

          云星菜的葉子和豆葉差不多大小,顏色比豆葉要深邃一些持重一些,撐開葉子的中脈有隆起,就像一根暴突的青筋,很像男人的青筋,不過,這隆起在葉子背面,不露臉不顯身,卻使得葉面形成一個優(yōu)美的好看的凹陷,猶如攤開的雙手并攏了,很虔誠地捧著幾縷陽光。云星菜有著苘麻葉的遼闊,但是比苘葉更具有縱深感,葉子拓展到先端,微微彎,斂成一個柔潤的圓,又如柳葉的兩端向內(nèi)收束,細(xì)長的葉在凝聚它的智慧,增加它的寬度。形狀像豆葉,開闊如苘葉,伸展似柳葉,這就是云星菜的葉子。就說它像云吧,云卷云舒,一朵一朵好看的綠云,在風(fēng)里搖著綠,還不時翻出一些碧綠深綠墨綠的層次來,綠浪一波一波的,推推搡搡著,蕩漾出無邊的綠海。

          云星菜的花兒太多了,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單個的花很小很碎,似乎不像是花朵,密密麻麻地擠成一團(tuán),排成一個陣勢,就有繁星滿天的氣場了,在葉腋之間簇生成一個個神秘的星球,在植株頂端直立為寶石的塔。葉柄和植株相接,結(jié)構(gòu)成一個安靜而牢靠的窩兒,叫葉腋,細(xì)眉細(xì)眼的雌花們就在這里扎堆,細(xì)絲細(xì)嗓地說著私房話,甜滋滋的目光溫嘟嘟地仰望著遙遠(yuǎn)的雄壯的寶塔。相對于葉腋,雄花們生存的空間就是一個江湖了。它們很清楚自身的卑微,不想篡改成強(qiáng)悍的油菜花,被蜜蜂和贊美詩簇?fù)碇,也不能指望像豆苗那樣生活在舒適寬敞的大田里,它們必須有所擔(dān)當(dāng),要多開花開好花,抱成一團(tuán),連成一片,組成一個強(qiáng)大的穗狀的集體,長風(fēng)浩蕩或者微風(fēng)輕拂,就一起去尋找各自的愛情和歸宿,那等在葉腋間花房里的容顏正青春。

          我的故鄉(xiāng)洪溝河南岸,真的是一個天堂世界。洪溝河自西而東地流,把落山的夕陽流成初升的旭日,把投向水面的光線反射為一棵棵綠草。空氣像甜水梨一樣蜜甜多汁,風(fēng)吹草籽,一落到地面就能長出一群健壯的牛羊。云星菜喜歡熱熱鬧鬧地擠在一起,就像和和睦睦的一家人,吃飯的時候往飯桌上湊,七杈八股,好幾雙筷子沉浸在香噴噴的青菜里,到了晚上就擠熱炕頭,做個夢都是熱氣騰騰的鄉(xiāng)間生活。也許,在初始之地,只是那么孤零零的一兩棵,仿佛羈旅他鄉(xiāng)的異客。過不了多久,就有一片一片的綠云生出來,讓大地碧透,讓藍(lán)天碧透;就有一顆一顆的星升起來,讓田野亮透,讓夢境亮透。葉一叢叢地,厚成一個群落;花一簇簇地,豎起一個圖騰。天明地闊,葉子鋪天蓋地,花兒就紛繁密集。

          云星菜真是一種普世的野菜。它的嫩莖葉可以食用,春夏秋三季均可采收。采收了的云星菜,不幾天就會長出新的枝枝葉葉;采來的嫩莖葉可涼拌,可做湯,無論哪種做法,都是一次美麗的身體旅行。清爽的菜一碰上饑餓的牙,牙就憐香惜玉,門戶大開,讓渴盼已久的舌頭抱個滿懷,滿口的鮮嫩清香,走吧走吧,肚子空著呢,舌頭一卷,這菜就駛上喉嚨的高速公路,順順當(dāng)當(dāng)舒舒服服踏踏實實地落到肚里,情不自禁,打一個贊美的飽嗝,就有一股清爽通透之氣往細(xì)里憋,再向上猛躥,躥一喉嚨綠,開一口腔花,長成一棵大野的菜,要有云,要有星,要有比爽還爽的`好味道。

          【菸莜】

          洪溝河南岸,一個古老的百草園,匍匐著、斜出著、攀援著、直立著,各種草歡實實青亮亮地生長。一歲一枯榮,這是草的命。也有樹,很多的樹。各種樹,張揚(yáng)或者含蓄。哨兵似的白楊,一臉天真的槐樹,葉子闊大如傘的梧桐,在風(fēng)里搖頭晃腦的垂柳。楊絮一朵,又一朵,霧一般的潔白,和空氣一樣輕盈,飄來飄去,讓人疑心,這些小精靈來自遠(yuǎn)天的白云。洪溝河南岸的植物,和天空大地,和谷雨霜降,和鳥鳴蟲啾,都是那么的同聲相應(yīng),意氣相投。

          有一種草,并不安分守己,它對樹們和樹頂?shù)乃{(lán)天充滿了艷羨,莖直立,枝枝杈杈的,葉子類似于辣椒葉,莖株比筷子還粗,側(cè)生白花,傘狀花序,五瓣,細(xì)細(xì)的,碎碎的,黃的蕊拂動著輕的風(fēng),耳語一般細(xì)微曼妙。夏初掛綠果,翡翠綠,秋天成熟了,顏色深紫,亮亮的,紫色不膚淺,有底氣。這種草,我們叫它菸莜,它的漿果也叫菸莜,可食用,含在口里,圓潤如珠。在洪溝河南岸,在眾草之間,它就是一棵枝繁葉茂的“樹”了,堅實的植株,珠玉般的果實,很有樹的氣場。

          洪溝河向東流去,猶如一根粗壯的植株,沿途側(cè)生著田野、丘陵和寬寬窄窄的村落。河流和根系的相遇,那是另一條道路的開始,發(fā)芽,抽枝,生葉,分杈,吐蕊,掛果,是一條自下而上的路。菸莜是幸運(yùn)的,河流給予了它鮮活的思想異質(zhì)的思維,讓它的草本有樹木的架構(gòu)。草木千千萬萬,大自然也有足夠的智慧和寬闊的想象,它不會復(fù)制自己的靈感,它想讓植物世界千姿百態(tài)。作為草向樹的過渡,菸莜的出現(xiàn),體現(xiàn)了大自然獨(dú)特的構(gòu)思和創(chuàng)造的深意。如同蟬鳴響在夏日冗長的午后,月光滌蕩著冬天沉悶的夜晚,菸莜生長在了一個空白地帶。老樹新枝,遮天蔽日,樹木千年挺秀;舊根新芽,冬枯夏榮,草們四季一生。而菸莜,用樹的姿態(tài)走草的路徑,短促而生動,也不失為一種美好的旅程。

          割草去。夏末秋初,草肥嫩豬長膘,綰起繩子,掛在鐮刀把上,去洪溝河割草去。涉溝坎,穿草灘,拱玉米地,見到青草,左手攥個滿把,右手伸出鐮刀,雪光閃過之處,割斷的草莖滲出綠色的汁液,腥澀的涼薄的氣味。草是割不完的,割多了也背不動,夠豬吃上三兩頓就行了。對于我們來說,割草的奇遇不是大片肥草,而是那么一兩棵菸莜。割草累了,尋幾顆漿果犒賞自己,菸莜卻像長了腿,在草叢里躲躲閃閃,微風(fēng)一吹,深紫的小果就像新疆姑娘動人的眼睛,在綠葉濃密的睫毛下,眨也眨,流光溢彩的,泄露了它的行跡。

          通常松軟的地里菸莜長得粗壯,有一米多高,根扎得自由自在,葉子長得直愣愣歡實實的,顏色深綠,枝枝杈杈挑著串串果實,綠果初生時很小,如三五顆雨滴凝在植株上,通體油亮,慢慢的發(fā)紫,長成野棗一般大小,摘一顆小果,搭在牙齒上,輕輕一咬,甘甜得很,又有微微的酸,甜里藏酸,酸里含甜,葡萄的汁,蘋果的味。那時,糧食短缺,食物粗糙而乏味,野菜樹葉地瓜蔓,只要能充饑的,豬能吃的,我們也往嘴里塞,往咽喉里趕,往肚里填。菸莜太甜了,甜津津的,就像冰糖,入口融化,激活了我們的味蕾,把我們的身體也變成一個器皿,盛著蜜,裝著甜。割草,這力所能及的勞動,讓握鐮刀的手越來越有力,一把一把的青草通往家畜的舌頭和胃,也通往一棵一棵的菸莜。一捆青草,幾顆菸莜,酸酸甜甜的,朦朦朧朧中,似有別的味道,說不清的味道,讓味覺停止下降,遲鈍的味蕾日漸敏感,如一顆少年的心。

          菸莜,野生草本,漿果小巧,與水果的名分無緣。上學(xué)以后,我才知道,菸莜有一個很響亮的學(xué)名,龍葵,它的果實還有一個可愛的昵稱,叫紫端端。有一年,我把一棵幼小的菸莜移植在我家的庭院里,給它澆水,施肥,打杈,看它的果實由綠轉(zhuǎn)紫,紫端端,好誘人的菸莜,讓我的舌尖涎水漣漣。

          【三棱草】

          莖是扁三棱形的草。莖很簡潔,無葉,細(xì)細(xì)長長的,高可達(dá)一兩米。簡潔就很從容很淡定,淡綠的顏色,勻細(xì)的紋理從根部流向頂端,草莖是微微的彎,頷首,低眉,彎出一個優(yōu)雅含蓄的姿勢。它就這樣傾著,安靜自持,如一位古典的靜女。

          三棱草繁復(fù)的花冠讓人目瞪口呆。細(xì)長堅韌的綠莖,如同一條便捷的通道,最終指向的是一個繁華富麗的世界。莖梢探出三五片葉子,線形,青蔥細(xì)長,活像美女性感的手指。這樣的柔荑青蔥,捧出了一個盛大的花冠。遠(yuǎn)遠(yuǎn)看去,一蓬一蓬的,就像一把撐開的傘,就是一個花團(tuán)錦簇,你看不見細(xì)碎的單個的花,如同看不見大海里的水滴。叫人想起約略相近的集體智慧或者共同體的價值。這樣的個體也是不可忽視的存在。湊近了,仔細(xì)看,均勻分布的葉子向四圍擴(kuò)散,展開一片綠色的天空,葉子的基部分生出三五根小枝,傘骨一樣的小枝間距大多相等,且一律向上向外伸展,每根小枝的頂端又密生小枝,小枝生花,細(xì)細(xì)的,碎碎的,單個的花不像是花朵,這樣的許多小蜂小蝶,密密匝匝地擠在一起,就像麥穗。這樣的許多麥穗依次排列,由大而小,形成傘狀。三五把棕色的傘被三棱草的一枝綠莖擎著,顯得有一點(diǎn)吃力,有一點(diǎn)弱不禁風(fēng),有風(fēng)吹來,那種起伏卻是微妙的,小枝輕搖,小蜂小蝶們卻不招搖,微微晃,似乎古代女子矜持的微笑。

          三棱草喜生于水邊,旱地里也有。在我的老家洪溝河南岸,濕地多,三棱草也不少?床莸拈L勢就知道,濕地里的三棱草根扎得歡實,莖伸展得也歡暢,綠綠的,長長的,一個個靜美而溫順。扯幾根細(xì)長的莖,可以捆東西,扯得多了,可以編蓑衣。把三棱草割了,晾干,就可以編蓑衣了。搓麻繩,打好領(lǐng)子,用三棱草的莖和麻繩打扣,穿入新的草莖,兩兩纏繞,東拉西扯,一根一根慢慢往下編織。草莖的結(jié)是微凸的扣,蓑衣黃里藏綠的色彩,沉穩(wěn),內(nèi)斂,樸素,含蓄,和鄉(xiāng)野的氣質(zhì)相吻合。蓑衣的大小,取決于麻繩的長短和領(lǐng)扣的多少。好比作文,提綱挈領(lǐng),也有細(xì)節(jié),細(xì)節(jié)會順著那些柔韌質(zhì)樸的草莖產(chǎn)生,像繩草的扣那樣停頓,纏繞,扭出一些細(xì)致與靈秀來。蓑衣編好以后,往身上一披,領(lǐng)口兩端的繩扣往中間一系,頗有“斜風(fēng)細(xì)雨不須歸”的坦然與自在。三棱草外柔內(nèi)韌,編的蓑衣,柔順,披在身上像棉衣,那種暖,不像灶火熱烈,是裊裊上升的炊煙一般的暖,緩慢,持久,溫情,風(fēng)撕不破,雨扯不斷。

          三棱草依舊蓬蓬勃勃,倒是蓑衣不多見,昔日鄉(xiāng)間斗草的游戲也蕩然無存了。如今的孩子,還認(rèn)得三棱草嗎?

          扁三棱形的莖,給孩子們的想象提供豐富的可能性。扯一根三棱草的莖,兩個孩童各持一端,小心翼翼地撕開一個口子,謹(jǐn)慎地往中間拉扯,相同的結(jié)果在不同的地域卻有不同的趣味。如果相對的拉扯重合,三棱草斷為兩半,兩相脫離,在江南水鄉(xiāng)意味著生育問題上的絕戶;北方平原則視這種巧妙的重合為兩人友情的默契,彼此欣欣然,歡呼雀躍。在我的老家,斗草游戲又與別處的不同。兩兩一對,相對拉扯,快到中間的時候戛然而止,雙方各持自端的兩根分支,顫顫悠悠地晃起來,美其名曰“抬花轎”。這“花轎”比空氣重不了多少,孩子們卻抬得很賣力,很小心,似乎要把滿天的白云抬進(jìn)自己的家門,鄉(xiāng)間的婚禮奢侈而明亮,新人鮮艷艷的,親友喜滋滋的,小孩樂顛顛的,放鞭炮,討喜糖,鬧洞房,樸素的鄉(xiāng)村也華麗飽滿。一根三棱草,就把鄉(xiāng)間的喜慶和熱烈抬到了田野,抬到了快樂自在的少年歲月。

          三棱草,還有許多別的名字,譬如莎草、地毛、野韭菜、隔夜抽、地溝草、吊馬棕、豬毛草,在我們那里,它就是三棱草。后來讀到歐陽修的《踏莎行》,“溪橋柳細(xì)”,“草薰風(fēng)暖”,暖的風(fēng)拂過細(xì)的柳,逗著青的草,那場景真叫一個詩意。忽然發(fā)現(xiàn),“踏莎行”早就是古文人的一個行為藝術(shù),姜夔踏了,秦觀也踏了,晏殊行了,賀鑄也行了。這“莎”就是我們老家的三棱草啊。那么,我的少年,我的中年,直至我的老年,都是在踏莎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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