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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賈平凹散文《夏河的早晨》

        時間:2020-09-07 12:09:56 賈平凹 我要投稿

        賈平凹散文《夏河的早晨》

          這是一九九五年七月二十四日早上七點或者八點,從未有過的巨大的安靜,使我醒來感到了一種恐慌,我想制造些聲音,但×還在睡著,不該驚擾,悄然地去淋室洗臉,水涼得淋不到臉上去,裹了毛便立在了窗口的璃這邊。想,夏河這么個縣城,真活該有拉卜寺,是佛教密宗圣地之一,空曠的峽谷里人的孤單的靈魂必須有一個可以交談的神啊!

        賈平凹散文《夏河的早晨》

          昨晚竟然下了小雨,什么時候下的,什么時候又住的,一不知道。璃上還未生出白

          霧,看得見那水泥街石上斑斑駁駁的白色和黑色,如日光下飄過的云影。街店板門都還未開,但已經(jīng)有稀稀落落的人走過,那是一只腳,大是右腳,我注意著的時候,鞋尖已走出璃,鞋后跟磨損得一邊高一邊低。

          知道是個丁字路口,但現(xiàn)在只是個三角處,路燈桿下蹲著一個婦女。她的衣褲鞋襪一個顏色的黑,卻是白帽,身邊放著一個矮凳,矮凳上的筐里沒有覆蓋,是白的蒸饃。已經(jīng)蹲得很久了,沒有買主,她也不吆喝,甚至動也不動。

          一輛三輪車從左往右騎,往左可以下坡到河邊,這三輪車就蹬得十分費勁。騎車人是拉卜寺的喇嘛,或者是拉卜寺里的佛學院的學生,光了頭,穿著紅袍。昨日中午在集市上見到許多這樣裝束的年輕人,但都是雙手藏在肩上披裹著的紅衣里。這一個雙手持了車把,精赤赤的半個膊露出來,膊上沒毛,也不粗壯。他的胸前始終有一團熱氣,白乳色的,像一個不即不離的球。

          終于對面的雜貨鋪開門了,鋪主蓬頭垢面地往臺階上搬瓷,搬掃帚,搬一筐紅棗,搬衛(wèi)生紙,搬草繩,草繩捆上有一個用各色玉石裝飾了臉面的盤角羊頭,掛在了墻上,又進屋去搬……一個長身女人,是鋪主的老婆吧,頭上插著一柄紅塑料梳子,領袖未扣,一邊用牙刷在口里搓洗,一邊扭了頭看搬出的價格牌,想說什么,沒有說,過去用腳揩掉了“紅糖每斤四元”的“四”字,鋪主發(fā)了一會呆,結果還是進屋取了粉筆,補寫下“五”,寫得太細,又改寫了一遍。

          從上往下走來的是三個洋人。洋人短袖短褲,肉色赤紅,有醉酒的顏色,藍眼睛四處張望。一張軟不沓沓白塑料袋兒在路溝沿上潮著,那個女洋人彎下腰看袋兒上的什么字,樣子很像一匹馬。三個洋人站在了雜貨鋪前往里看,鋪主在微笑著,拿一個依然鑲著玉石的`人頭骨做成的碗比畫,洋人擺著手。

          一個婦女匆匆從賣蒸饃人后邊的胡同閃出來,轉過三角,走到了洋人身后。婦女是藏民,穿一件厚袍,戴銀灰呢絨帽,身子很粗,前袍一角撩起,露出紅的里子,袍的下擺壓有綠布邊兒,半個肩頭露出來,里邊是白襯衣,袍子似乎隨時要溜下去。緊跟著是她的孩子,孩子老攆不上,踩了母親穿著的運動鞋帶兒,母子節(jié)奏就不協(xié)調了。孩子看了母親一下,繼續(xù)走,又踩了帶兒,步伐又亂了,母親咕噥著什么,彎腰系帶兒,這時身子就出了璃,后腰處系著紅腰帶結就拖拉在地上。

          沒有更高的樓,屋頂有煙囪,不冒煙,煙囪過去就目光一直到城外的山上。山上長著一棵樹,冠成圓狀,看不出葉子。有三塊田,一塊是麥田,一塊是菜花田,一塊土才了,呈鐵紅色。在鐵紅色的田邊支著兩個帳,一個帳大而白,印有黑色花飾,一個帳小,白里透灰。到夏河來的峽谷里和拉卜寺過去的草地上,昨天見到這樣的帳很多,都是成雙成對的鴛鴦狀,后來進去過一家,大的帳是住處,小的帳是廚房。這么高的山梁上,撐了帳,是游牧民的住家嗎?還是供旅游者享用的?可那里太冷,誰去睡的?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這里的人間。”

          “看人間?你是上帝呵?!”

          我回答著,自然而然地張了嘴說話,說完了,卻終于聽到了這個夏河的早晨的聲音。我回過頭來,×已經(jīng)醒,是她支著身與我制造了聲音。我離開了窗口的璃,對×說:這里沒有上帝,這里是甘南藏區(qū),信奉的是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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